第二十二回 绝地有逢时形骸终隔 圆场念逝者啼笑皆非
叫沈三玄买了 些酒菜,约着围炉赏雪。家树也不推辞,就留在这里。大家在外面坐时,凤 喜先是哭了一会,随后昏昏沉沉睡过去了。等到大家吃过饭时,凤喜却在里 面呻吟不已。沈大娘为了她却进进出出好几回,出来一次,却看家树脸色一 次;家树到了这屋里,前尘影事,一一兜上心来,待着是如坐针毡,走了又 觉有些不忍。寿峰和他谈话,他就谈两句,寿峰不谈话,他就默然的坐着。 这时他皱了眉,端了一杯酒,只用嘴唇一点一点的呷着,仿佛听到凤喜微微 的喊着樊大爷。寿峰笑道:“老弟!无论什么事,一肚皮包容下去。她到了 这种地步,你还计较她吗?她叫着你,你进去瞧瞧她吧。”家树道:“那么, 我们大家进去瞧瞧吧。”沈大娘将门帘挂起,于是大家都进来了。只见凤喜 将被盖了下半截,将两只大红袖子露了出来。那一张白而瘦的脸,现时却在 两颊上露出两块大红晕;那一头的蓬头发,更是散了满枕。她看见家树,那 一张掩在蓬蓬乱发下的小脸,微点了一点,手半抬起来,招了一招,又指了 一指床。家树会意,走近前一步,要在床沿上坐下,回头一见有这些人,就 在凤喜床头边一张椅子上坐下。秀姑环了一只手,正靠在这椅子背上呢。凤 喜将身子挪一挪,伸手握着了家树的手道:“这是真的,这不是梦。”说着, 露齿一笑道:“哈哈!我梦见许多洋钱,我梦见坐汽车,我梦见住洋楼。…… 呀!他要把我摔下楼,关大姐,救我救我。”说着,两手撑了身子,从床上 要向上一坐;然而她的气力不够;只昂起头来,两手撑不住,便向下一倒。 沈大娘摇头道:“她又糊涂了,她又糊涂了。嗳!这可怎么好呢?我空欢喜 了一阵子了。”说着便流下泪来。寿峰也因为信了大夫的主意,凤喜一步一 步有些转头的希望了,而今她不但不见好,连身体都更觉得衰弱,站在身后, 摸着胡子点了一点头道:“这孩子可怜!”家树刚才让凤喜的手摸着,只觉 滚热异常。如今见大家都替她可怜,也就作声不得,大家都寂然了。只听到 一阵呼噜呼噜的风过去,沙沙沙!扑了一窗子的碎雪,阴暗的屋子里,那一 炉子煤火,又渐渐的无光了,便觉得加倍的凄惨。外面屋子里,吃到半残的 酒菜,兀自摆着,也无人过问了。再看凤喜时,闭了眼睛,口里不住的说道: “这不是梦,这不是梦!”家树道:“我来的时候,她还是好好的,这样子, 倒是我害了她了。索性请大夫来瞧瞧吧。”沈大娘道:“那可是好,只是大 夫出诊的诊金,听说是十块……”家树道:“那不要紧,我自然给他。”大 家商议了一阵,就让沈三玄去请那普救医院的大夫。沈大娘去收拾碗筷;关 氏父女和家树三人,看守着病人。家树坐到一边,两脚踏在炉上烤火,用火 筷子不住的拨着黑煤球;寿峰背了两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点点头,又叹 叹气;秀姑侧身坐在床沿上,给凤喜理一理头发,又给她牵一牵被,又给她 按按脉,也不作声。因之一屋四个人,都很沉寂。凤喜又睡着了。
约有一个钟头,门口汽车喇叭响,家树料是大夫到了,便迎出来。来的 大夫,正是从前治凤喜病的;他走进来,看看屋子,又看看家树,便问道: “刘太太家是这里吗?”家树听了“刘太太”三个字,觉得异常刺耳,便道: “这是她娘家。”那大夫点着头,跟了家树进屋。不料这一声喇叭响,惊动 了凤喜,在床上要爬起来,又不能起身,只是乱滚,口里嚷道:“鞭子抽伤 了我,就拿汽车送我上医院吗?大兵又来拖我了,我不去,我不去。”关氏 父女,因大夫进来,便上前将她按住,让大夫诊了一诊脉。大夫给她打了一 针,说是给她退热安神的,便摇着头走到外边屋子来,问了一问经过,因见 家树衣服不同,猜是刘将军家的人,便道:“我从前以为刘太太症不十分重, 把环境给她转过来,恶印象慢慢去掉,也许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