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七回 痛哭斯人隔墙闻怨语 忽惊恶客敛迹中阴谋
倒不要走开这里了,索性坐在窗子外面,滴水檐前的阶石上,两手撑着大腿,向上托了自己的下巴,只管向个个相叠的竹叶出神。忽然一阵心酸,两行眼泪,便牵线一般的流了出来。这个地方因为在她的套房后面,平常是没有人到的,只要她不哭出声来,还哪里有人知道。春华哭了一阵子,便默然地想一阵子,想到除了逃走,再望在娘婆二家找个出头之日,那是不行的。而且这逃走的事,第一次没有逃走得了,倒落在火坑里。第二次再要逃走,恐怕是不行了。就算逃走得了,这人海茫茫,又向哪里去呢?这倒真只有合了那讨厌人的话,认命在管家守着。这样想时,心里立刻难受,又垂下泪来。这样子凄凉了很久。还是听到套房里面有了响动,才赶着站起,向里面看来,正是春分东张西望,有些找人的样子。她忽然呦了一声道:“姐姐,你怎么眼睛肿了呢!又哭起来了吧?”春华倒不否认,淡淡地叹了一口气。
春分就由窗子里爬着跳了过来,扯住她的衣服,只管问,为了什么事?春华只是摇了摇头道:“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眼睛吹进灰了。”她说完了这么一个简单的理由,低头走进房去,便倒在床上睡了。春分看着不解,就偷着去告诉了父母。管氏夫妇明知道儿子回了家,这是一个最大的原因,夫妻对望着,叹了一口闷气。这虽是一口闷气,却和春华加重了一场压力。
在这日晚上,春华不曾出来吃晚饭,却听到前面屋子里公公的声音很大,似乎在和人争吵。于是悄悄地摸出房来,闪在堂屋后壁,且听前面说些什么。先听到桌子扑通拍了一下响,接着公公叫道:“你不用拦阻了我,就是这样办。我把新淦县的大绅士请几位,把临江城里的大绅士也请几位。到了那个时候,我就原原本本地把这段婚姻说了出来。只要各位绅士说得出我管某人一个不字,我披红挂彩,鸣锣放炮,把姚廷栋的大小姐送了回去。如其不然,我叫他姚廷栋不要在新淦县做人!”
春华听了这话不由得心中乱跳,冷汗由毫毛孔里,齐涌出来,两只脚随着也有些抖颤。于是手扶了壁子,由壁缝里悄悄地向里面张望。只见公公素日盘账的横桌上,摆了许多红纸请帖,公公手捧水烟袋架了腿向那红纸帖只管出神。婆婆坐在一边,态度默然,似乎也在为这事为难。过了一会儿,她就劝着公公道:“那样一来,我们也没有什么面子,我看这女孩子,现在也驯服得多了,再过两三个月,我想她或者也就好了。”公公又道:“我决不能为了一个儿媳妇,不让我的儿子回家。姚廷栋也是拿尺去量别人大门的,能教他的姑娘,做出这事来吗?”婆婆又道:“听说姚廷栋,为了这姑娘的事,弄了一个心口痛的毛病,一生气就发。你若是和他这样大干,他若有个三长二短,岂不是你害了人家?女孩子脾气虽然不好,我们两家亲戚,总还算相处得来。能忍耐着,我们总应当忍耐下去,千万不应当抓破了面子。”婆婆这样说着,公公却只管抽烟,并没有答复,接着又叹了一口气,似乎已经为她的言语所动了。春华觉得这难关很不容易冲破。两只腿抖颤着,只管沉了下去。过了一会子,这就听到公公又叹了一口气道:“好吧,我再忍耐一两个月吧。过了年以后,我就不能再这样的含糊了。”
春华暗中叫了两声佛,连走带爬,回到了自己屋子里,躺在床上静静地想着,幸是婆婆说几句良心话,把这帖子按捺下了。如其不然,这一场大是非,一定会把父亲气死,到了那个时候,自己还是在婆家呢,还是回娘家呢?在婆家一定瞧我不起,回娘家呢,说我的坏名声,闹得无人不知,也不见得收容我。我自己算不了什么,觉得父亲同祖母,都是十分仁慈的。假如娘婆二家真为了自己的事来请客讲理,父亲不气死也要去半条命。祖母这大年纪,恐怕也活不成。这事牵涉得太大了,只有忍耐着吧,她心里又加进了一层忍耐的念头,在枕上想了大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