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里抱着几枝腊梅。穿一件银灰起暗红花纹的半长呢外衣,里面是夹旗袍,特别是只穿了短袜套,露出一截小腿。虽比不得在北平时的打扮,也很引人注目,脸儿红红的,大声叫道:“三姨妈!我来了。”澹台一家在昆明附近小石坝居住,玹子住在大姨妈严家,经常到孟家来。台儿庄战役后,严亮祖师长已升为军长,一切都是方便的。
后面慢慢走来的是孟离己——峨,一手也举着一枝腊梅,像举着一面旗。因为家里房间少,峨不愿和弟妹挤在一起,情愿住校。弗之碧初赞成她和同学们多接触,希望她能开朗些。她穿着藏青色呢外衣,夹旗袍长袜子,布鞋,倒是包得严实。
“这里真是没有冬天,腊月天气,你们都穿的春秋衣服。”碧初说,“只是玹子,你这么着不冷吗?”
“只能说是凉快。”玹子放下花枝倒水喝。
“现在有一种流行病,名叫‘摩登寒腿症’。”峨说,“嵋,快拿花瓶来!”
嵋还在往簸箕里撮菜叶,站起身看了一下,看在那几枝腊梅份上,说了一句:“就来。”弯身拿起簸箕到屋后去倒。小娃跟着她。
“我在新校舍遇见爹爹,爹爹不回来吃晚饭。他和庄伯伯要去拜访什么人。”峨说。
“正好今晚上不做饭,大家吃米线去。”碧初觉得精神好多了。起身解下围裙,一面说:“你们又掐花!这是别人的园子。”
“这么多腊梅树,掐不完的。”玹子跟着碧初进屋,说着大姨妈的家事。峨也进屋,自去找衣服带到学校去。
嵋在廊檐下拿起一个瓦罐,添了水,把腊梅一枝一枝放进去。这瓦罐虽简陋,却插过许多美丽的花。腊梅枝上的黄花,清癯幽雅,引人遐想。插好的瓦罐如一棵小树,立在木案上。
“嵋,你和小娃都洗洗手。”碧初在屋里说。
嵋拉过小娃,舀水淋在他手上。“真凉!”小娃直吸气,但一点不躲避,洗过了,站在矮凳上给嵋淋水。
玹子出来了。“擦干,快擦干!”她连笑带嚷,“生冻疮可不好受。”嵋忙用毛巾先擦干小娃的手,再擦自己的手。“好些同学生了冻疮,手脚都有。红肿一片,真难看!”玹子抬起自己的雪白的手审视着。
“你这样的手,不知能维持多少日子。”峨提着一个布包出来,还在检点包里的衣物。
“维持一辈子,你不信吗?”
峨冷笑。碧初出来锁门,大家一起穿过梅林,出了祠堂大门。
这是一条僻静的石板路。那时的昆明大大小小的街都是石板铺成。大街铺得整齐些,小街铺得随便些。祠堂街是一条中等街道,往东可达市中心繁华地区,那里饭庄酒肆齐全。往西便是城门了,街上有好几家米线小店。碧初等选择了靠一个坡口的店。坡很陡,下去不远就是翠湖。大家称这店为陡坡米线,坐在其中,往坡下望去,有一种倾斜之感。
暮色渐渐围拢来了,小店里电灯很暗。人不多,店主人见有人来,大声招呼:“你家来了,你家请里首,请里首。”说是这么说,实际上不过两、三张桌子,没有里面、外面可言。桌子都有一层油腻,但也不算太脏。
碧初要一碗汆肉米线,多要汤。并且吩咐每人碗里打个鸡蛋。峨要一碗豆花索粉,即粉丝。另外三个人都要卤饵块。两碗免红,即不要辣椒。“是喽,”店主人大声重复一遍,好像是在传达,随着话音,自己转到灶前操作,他是自己吩咐自己。只见他手里的小锅一起一落,火苗也随着忽高忽低。炉边案上一排佐料,长柄勺伸过去飞快地一碗扎一下,搅在锅里。一锅一锅的做,费时也不长,只汆肉米线要把肉汆出味来,算是复杂工艺。
粉丝最先来,一层雪白的豆花上洒着碧绿的菲菜碎末,还衬着嫩黄的鸡蛋。峨看看碧初,听得说“来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