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3)
碧初拿了应用衣物,给弗之留了字条。坐在车里,拥着嵋,用湿手巾轻拭嵋的手脸。嵋慢慢醒了。很慢,像是从谷底升起。她在母亲身旁!还有什么地方更平安更舒适!“娘!”嵋叫了一声,声音从通红的脸上迸出来,充满了感情。
“嵋吃了苦了!嵋吃了苦了!”碧初摇着她。“咱们到医院去,到医院就好了——就好了,就好了——”嵋在就好了的声音中迷迷糊糊,觉得自己像是飘在一片澄静温柔的湖水上。
她再次醒来是突然的,一个沉重的声音惊醒了她。那是一句话:“先交六百元押金!”
嵋十分清醒了,她已经躺在医院的一条长椅上。她见母亲正在挂号处窗口说着什么。那句话是从窗口扔出来的。她要回答,她的回答是:“娘,我不要治病,我们没有钱,我不要治病!”碧初回头看她,摇摇手,又和挂号处交涉。
“我带了五百多,还差一点,一会儿就送来。请千万先给孩子治一治!”她拿出家里的全部现款,五百五十九元八角七分。那是1939年。再过一年,五十元也拿不出来了。
窗口里把钱推了出来,啪的一声关了窗户。碧初愣了一下,决定去找医院院长。
这时一个穿白大褂的人走过来,看了一眼碧初,说:“这不是孟太太吗?”随即自我介绍,他姓黄,是外科医生,曾托朋友求过孟先生的书法。知道了嵋的病,感慨道:“你们这样的人,连医院都住不进!”立刻用平车将嵋推到诊室检查,很快确定嵋患急性淋巴管炎,俗名丹毒,由伤口进入细菌引发。寒战是细菌大量进入血内所致。也没有交押金,就收嵋进医院。
病房两人一间,只有嵋一人住。这是黄大夫经过外科主任安排的。人们对迁来的这几所大学都很尊重,愿意给予帮助。碧初心里默念:“云南人好!昆明人好!”安排嵋睡下了,有护士来打针,打的是盘尼西林,即青霉素,在那时是很珍贵的药。
碧初见嵋平稳睡着,便回祠堂街去筹钱,她不愿欠着押金。上坡下坡走了一阵,想起还没有吃午饭,遂向街旁买了三个饵块。饵块是米粉做的,一块块放在炭火上烤熟,涂些佐料便可吃了。碧初不肯沿街大嚼,举着这食物直走到家。
弗之正在楼门迎着,说:“我这是倚门而望。嵋怎样了?”“是丹毒。已经开始治疗,不要紧的。”两人对坐着以饵块充饥,商量着先向学校借些钱,再图他法。
碧初说:“前些时托大姐卖了一只镯子,贴补了这一阵。再拿一只去卖吧。不知大姐什么时候从安宁回来。”
“上午在秦先生那边开会,听说亮祖的事。”弗之迟疑地说。
“亮祖什么事?”碧初忙问,放下了饵块。
弗之说:“你只管吃。说是最高统帅部撤了他的军长职务。”
“哦!”碧初舒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战场上受了伤或是怎么了呢。”
“不让他上战场,我想这比受了伤或怎么了还难受。”
“可因为什么呢?”
“因为他打了败仗。不过我看恐怕不只因为这个。你记得亮祖和爹很谈得来?”
“因为思想?”
“大概有点关系。”
两人默然,都觉得沉重。嵋的病不过关系一家,亮祖的去职对个人来说也没有什么不好,但是这在同仇敌忾、举国抗日的高昂精神中显示了不谐和音。这种不谐和音肯定会愈来愈大,关系到国家民族的命运。
嵋在医院颇受优待,治疗顺利。家人亲戚同学时来看望。星期天碧初携小娃来了。小娃左眼眶青了一块。“这是怎么了?”嵋忙问。“摔的。”小娃用手捂着脸,含糊地答道。
“怎么连眼眶都摔伤了?”
“就说呢,像是打的。怎么问都不肯说。”碧初把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