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3)
大声哭,嵋小声哭。忽然有人指着大石头说,那是什么?嵋把阿难交给青环,向城下跑了几步,人们把柳拉上来,放在当地。柳死了,嘴里还紧紧咬着那块衣襟。
卫葑在葬礼上忍住不哭,他知道这是雪雪希望的。在把嵋的祭文和合的图章放进棺里时,眼泪夺眶而出。他想扑在雪雪身上,放声大哭,可还是强忍住了。他和一个村人一起钉好了棺材,每一颗钉都像钉在自己心上。又和几个人抬起棺材放进穴里,夏正思、钱明经、李涟等都帮忙,大家想起尤甲仁夫妇对雪妍的诽谤,不自觉地对他们侧目而视。
卫葑向穴中投了第一铲土,玹子过来在阿难手中放了一点土,小手还抓不住东西,自然地落进穴中。一座新坟很快筑起。坟前的青石碑刻着“爱妻凌雪妍之墓”。一行小字:卫葑率子凌难立于民国三十二年八月。从此,雪妍远离尘嚣,只对着滔滔江水,失去了人间的岁月。
她不是一个人,她有柳陪伴。人们把柳连着它紧咬的衣襟,葬在雪妍坟侧。众人向雪妍行礼后,又向柳恭敬地鞠了一躬。
整个葬礼中阿难都在哭着,回到他的床上,他还在哭。这不只是运动的哭,而是充满了悲痛、困惑和恐惧。
卫凌难之歌
卫凌难的歌是接续生命存在的歌,是不死的歌。
我大声哭。因为我没有了母亲。我习惯依靠的柔软的胸,吮吸的温热的乳汁,都不见了。我伸手便可以摸到的实在的脸庞、头发和那一声“宝宝”,都不见了。人们把我抱来抱去,在许多颜色和许多声音
里穿行,想冲也冲不出去。我只有哭。
几天来送到嘴边的东西都很陌生,我先是用力挣扎,想逃,想躲,我要那属于我自己的。后来,我太累了,太饿了。我吸下了别人的乳汁,有人大声叫:“行了,这个孩子能活了。”人们把我从这一个母亲胸前抱到那一个母亲胸前。她们温柔地拍我,摇我,给我吃奶。我怎么会死?我不会死!
他们议论,老石匠爷爷家母羊下了小羊,可以让卫先生牵去。一天,人们牵来一个东西,是柳吗?不是。它的头和柳很不像,父亲说这是羊。它有奶,它会养活你,你要感谢它。羊叫的声音很奇怪。青环站在羊旁边,我认识她。她摸摸羊,又摸摸我,说:“我照顾你们两个。”
我们要走了,米先生和米太太,还有许多村人,送我们上车。米太太拉着我的手,摸摸她的肚子,说着什么,米先生大声说出来:“我们的孩子和阿难是兄弟。”
我们离开这块地方。我在这里出生,我的母亲在这里死去,我吃遍了这里年轻母亲的奶,带走一只羊。
人都不见了,父亲抱我走进新家,把我放在床上。他看着我,我看着他,他忽然呜咽道:“卫凌难,这是我为妈妈和你准备的家,可是她不存在了。只有我们两人了,只有我们两人了。”随即伏在我身上痛哭,我也哭。于是我从里到外都湿了。父亲闻到了气味,一面抽噎着,一面为我整理替换。
我是卫凌难,我没有母亲。
父亲常常和我说话,他说战争是个恶魔,它吃掉许多人,吃法很多,战场上的枪炮、对后方的轰炸、疾病、瘟疫,还有完全意料不到的灾难。只那恶魔翅膀的阴影,也可以折磨人到死。家里常有客人来,他们轮流抱我,讨论许多事。我知道日本鬼子在哪里进攻,又在哪里轰炸,鬼子制造恶魔。他们不准人活,因为他们是鬼子。
我是卫凌难,我生在战争年代,在生和死的夹缝里,我活着。
过了些时,我从来往的人中分辨出两个女子,一个人们叫她何曼,一个父亲让我叫她玹姑。她们都常来,对我很关心。
一天晚上,何曼和父亲谈话时间很长,似乎是何曼要父亲去什么地方。父亲说:“我怎么能扔下阿难不管?”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