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的呼声
天,那蜿蜒长长的嫁妆行列的排场,仍然足以让人想到名门世家的情形,亲戚、朋友、村里的热心人士都来道喜。
徐新伯保正身上穿着新做的礼服,胸前佩着绅章。他是主宾,坐在正厅的上座,主要的宾客都坐在正厅之席。鸦片桶代表胡家担任招待,太明亲自向客人敬酒,酒酣时候,徐新伯不客气的照例大声发表社会评论:‘不识时势出头的家伙是傻瓜,什么社交啦、关说啦,其实没有什么不同,从前也一样。只是说法有异,总之,不过是把有关于金钱的事说得好听罢了。从前则话说得露骨,所谓有钱有理,钱能左右正义,如今则是律师,或关说,其实还是钱在发挥作用。我在十几年前就知道这种事。公学校的训导价值二千元。’他稍停顿一下,得意的环视大家,于是用五根手指拨摸颚须说:‘留学生无价值,这批评,是当时我进步的看法,大家不懂还一直说我的头脑古板。怎么样?如今不懂的人还是不懂。上次胡先生的夫人被打。抛出二千元看看,那效果比十个留学生的智慧大多了。要关说将一个工头炒鱿鱼,别说要二千元关说费,五百元就足够了。若是我三百元就可让他被炒鱿鱼。’他趁着酒势放言高论,因为他是保正大家都默默的听着,但内心都不服。只有鸦片桶陪着笑脸。徐新伯又乘势说:‘太明君知道守本分,所以是了不起的,像我一个亲戚,法政大学毕业后出任名誉乡长,每个月只有三、四十元车马费,但月月的交际费、活动费等的开销,使他的父母叫苦连天,终于只当了一任期就差一点破产了。而辞了乡长职,委任官又当不成,当雇员可笑没面子不能做。结果当名誉乡长也不过是“赐金碗”(虚有其表)罢了。还有比这种情形更傻的呢,那就是一些搞思想运动的人,一时那么风光的到各地演讲,现在几乎都身系囹圄的呻吟着。曾经来庙口演讲的姓詹和姓蓝的都被关在牢里了。我夙有先见之间明,让子弟受教育,我认为受六年公学校教育就很够了…。’徐新伯像教训大家似的长篇大论终于完毕。酒过数巡,大家乘兴愉快地闹着,但向来这种场合总要说一言的鸦片桶,近年来遇到手头的不景气说话少了。阿三和阿四对徐新伯的话随声附和,助酒兴,但因为沦落到打零工,已不再在绅士之间饶舌。太明听了徐新伯这番话,忍着窝囊气,尽主人的礼貌招待他。
秋云出嫁的喜事办完,家里便只有太明和母亲两人。母亲虽然希望太明早日成亲,但因为本人无意也不勉强硬劝他。母亲为了排遣无聊,有时便到太明妹妹家。妹婿是开业的医师,处事得体的好人。有时妹妹回娘家他总是陪着来。太明原觉得医生就像卖蒸馏水,如剥削钱财的税务官一样,对这两种人没有好感,但他和妹婿谈笑之中,这种观念被修正了。妹婿曾这样说:‘我的对象是疾病,而不是金钱。我希望一生救助十万个人,但不想赚十万元。然而若救了十万人便可得十万元。’他说着笑了。他的说法令人觉得相当滑头,却不令人觉得是一个普通的俗医。
妹妹的结婚告一个段落,太明安心了,又闭入自己一个人的思考中。如今他对于祖父私淑陶渊明,醉心老庄的境涯感到羡慕。若是能够他希望春、夏、秋、冬都过去了,一下子成为老人。否则年轻的肉体里燃烧着希望和理想,使他对于现在的失业感到如深刻的刑罚似的。他为了要理清这种心情,以求得一处安住之地,那么他应往何处去呢?而老子的幽玄哲理、孔子的教诲都没有指示他一条路。他只有在荆棘的路上挣扎着独自寂寞地行走着。正月又到了。屋后的橘子结实累累。他徘徊着出去橘子园走着。蓦地看见去年剪了的枝子上长出新枝,结了金黄色的果实。那新枝比剪前结出更美的橘子。他那时把思考着的结婚问题,在心底仔细咀嚼地想起来。若是结婚了便会生孩子,生殖了一个跟自己一样的人。被人蔑称‘你呀!’他想,‘若是被叫你呀-,一代就够了’,他这样反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