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精神会餐”和《喜歌堂》
啊,宝宝快睡觉,啊,啊,啊,宝宝睡着了。’白日里,我就抱着毛毛,就在小脸上亲个不停,亲个不停。给毛毛取个奶名,就叫‘亲不过’……”
“你还讲!你还讲!”
“怎么?我讲错了?”
“想毛毛都想癫了!呜呜呜,没良心的,存心来气我,呜呜呜……”玉音哭起来了。
桂桂是男人家,他哪里晓得,生不下毛毛,女人家总以为是自己的过失。就像鸡婆光啄米不下蛋一样没有尽到职分。“算了,算了,玉音。啊,啊,啊,好玉音,我又没怪你……还哭?哭多了,眼睛会起雾。看看枕头帕子都湿了。”桂桂心里好反悔,把自己的女人惹哭了,有罪。他像哄毛毛一样地哄着、安慰着自己的女人:
“你就是一世不生育,我都不怪你。我们两双手做,两张口吃,在队上出工,还搞点副业,日子过得比镇上哪户人家都差不到哪里去。就是老了,也是我服侍你,你服侍我。你不信,我就给你赌咒起誓……”
一听忠厚的男人要起誓,玉音怕不吉利,连忙止住哭泣,坐起身子来捂住了桂桂的嘴巴,轻声骂:“要死了!看我不打你!
多少吉利的话讲不得?不生毛毛,是我对不起你……就是你不怪罪我,在圩上摆米豆腐摊子,也有人指背脊……”胡玉音自从那年热天经过了和黎满庚的一番波折,当年冬下和黎桂桂成亲后,就一副痴情、痴心,全交给了男人。她觉得自己命大、命独,生怕克了丈夫,因之把桂桂看得比自己还重。
每逢赶圩的前一晚,因要磨米浆,下芙蓉河挑水烧海锅,熬成米豆腐倒在大瓦缸里,准备第二天一早上市,两口子总是睡得很迟,推石磨就要推四、五个小时。一人站一边,一人出只手,握住磨把转呀,转呀。胡玉音还要均匀准确地一下一下地朝旋转着的磨眼喂石灰水泡发的米粒……两口子脸块对着脸块,眼睛对着眼睛,也常常不约而同地把心里的麻纱事,扯出来消磨时光。这时刻,玉音是不会哭的,而且有点顽皮:
“哼,依我看,巴不起肚,不生毛毛,也不能全怪女的……”
“天晓得,我们两个都体子巴壮的,又没得病。”桂桂多少有点男子汉的自尊心,不肯承认自己有责任。
“听学校的女老师讲,如今医院兴检查,男的女的都可以去化验。”玉音红起脸,看着男人说。
“怎么检查?不穿一根纱?要去你去!我出不起那个丑!”桂桂的脸比女人的红得更厉害,像圩上卖的秋柿子一样。
“我不过顺口提一句,又没有讲硬要去,你也莫发脾气。”玉音也收了口。他们都觉得,人是爹娘所生,养儿育女是本能,就是一世不生育,也不能去丢一次人。有时玉音心里也有点野,有点浪,眼睛直盯着自己的男人,有句话,她讲不出:
“你是要子嗣?还是要我的名声、贞节?或许吊脚楼主王秋赦开的玩笑也是一个法子,请个人试一试……妈呀!坏蹄子,不要脸,都胡乱想了些什么呀?”桂桂这时仿佛也看出了她心里在野什么,就拿冷冷的眼神盯住她:“你敢!你敢?看看我打不打断你的脚杆!”当然这话,他们都是在心里想的,互相在眼神里猜的。山镇上的平头百姓啊,他们的财产不多,把一个人的名声贞节——这点略带封建色彩的精神财富,却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
要紧。
日子久了,胡玉音——这个只在解放初进过扫盲识字班的青年妇女,对于自己的不育,悟出了两个深刻的根由:一是自己和男人的命相不符。她十三岁那年,一个身背月琴、手拄黄杨木拐杖的瞎子先生给她算了个“灵八字”,讲她命大,不主子,克夫。必得找着一个属龙或是属虎、以杀生为业的后生配亲,才能家事和睦,延续后人。父母亲为了这个“灵八字”,从十五岁起就替她招郎相亲,整整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