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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家了(1)
补得足足的,时间浪费一天余。

    回京城,我说甚也不带,福儿奶奶恼了,“哪有空手出门的道理?”她说完,给了我秕子一麻袋,硬说城里人填枕头首选秕子。她还让我带山药蛋一麻袋、金针花、干葫芦条、干粉条等一筐、黍编的笤帚二十把,高粱秸编的筚篥二十个,青麻二斤,甘草、黄芪各三斤,腌沙棘五罐,黄耗肉干九串,野葱野蒜一小口袋,紫皮芸豆一升,炒莜麦半升,豆腐油皮二十张,老南瓜四个。

    福儿奶奶让民兵营长胡香炭站到城墙的烽火楼子上喊话,还让胡香炭喊声放大放宽,胡香炭喊道:

    全村的社员同志们——

    小侉子明日出远门——

    山高路长要坐火车

    火车比牛车要快好多

    北京离这儿千里远

    炮弹能发射人咋就不能发射

    不能发射咱就不发射,

    敬供点土特产和杂货,赶紧的

    甭让城里人耻笑咱穷哆嗦——还有一事是让人担心的:

    小侉子进城没见过电车

    电车一走吓得小侉子乱跑

    紧跑慢跑一块石头绊倒

    ——送到乡公所,让你狗日的回京

    回京的小侉子操心你小命难活

    我多次纠正过胡香炭说北京城有派出所没乡公所,胡香炭说他有忘性没记性,三个字才错两个字,可以了。这会儿,天空轻盈、寥廓、深邃,从永定门火车站走出来,我坐在站前拼花的铺地砖上,不论是看到站前西侧卖馄饨、炒肝、油饼、油条、豆汁、焦圈、豆浆的广告牌,饭店牌子,还是看到无轨电车、公共汽车、邮局、百货公司、副食品商店、汽修门市部、摄相器材馆、海洋工艺品商店,都熟悉、亲切,尤其是北京人的脸真干净。

    我看了一下站前的大钟,时间是下午四点。

    上无轨电车时,呼啦涌来一群人,我让了又让,最后一个上的,我带了大包小包四个,肩扛两个,手拎两个,活像个逃荒的。车门嘎叽嘎叽关了好几下才关上,惹得有时间观念的北京人都扫来目光,看着我胳膊肘朝外顶,吃力地挤上车来。

    “人还没上来呢,你关什么门!”上了车,我就朝长着柿饼脸的售票员吵了起来。

    “人都上来了,倒是有头驴差点没上来。”柿饼脸售票员霜言霜脸。

    “好啊,人畜同车,北京倒底是北京,觉悟就是高。”我把挎在肩上的两袋行李放在脚面前说时,注意到四周的人对我相当嫌弃,眼皮甩,嘴巴撇。

    “讨厌!”斜处里刺出来的声音钢针一样尖冷,无疑成为那些避之不及,尽量躲闪我的那帮人的共同声音。她站在车头,骂我时和司机背靠背,骂完后身子倚在司机与乘客相隔的屏板旁的铁栏杆,她用挑衅的目光乜斜地看着我。

    她和我的年龄相当,上身穿小圆领垫着花边的白衬衣,下身是一条下摆极大的黑绸长裙,脚上穿着一双漆得贼亮贼亮的黑皮凉鞋,她两腿颀长,并拢得紧紧的,亭亭玉立好像就这模样。我注意到她有一蛮腰,是因为她系着一条烟盒宽的黑皮带,黑皮带上点缀着一颗又一颗银色的金属海星和不规则的冰糖般的玻璃饰物,她用了香水,那香气袭人又气人,我马上闻到了自己身上汗酸、煤灰、糠草等羼杂在一起的臭异味。

    我低下头,扯了扯满是污垢的中山装,又歪脖嗅嗅脏兮兮衣领处冒出来的鱼虾腥臭的气味,我很难过——从张家口上来一位穿铁路制服的中年男子,他把一尼龙袋子湿乎乎的东西放在行李架上之后就和女乘务员聊天去了,我伏在小桌板上打盹,尼龙袋里的腥水就滴嗒了我一脖子。袋子里装的是从官厅水库打上来的鱼,贼腥。临下车,他抓了几条给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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