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腐蚀了
“好难受。”他痛苦地又说了一遍:“我病了。”他的声音像小孩一样可怜、无助。
小侉子把脸转了过去,手也借势抽了回来,她掩饰地拎起暖壶给江老师倒了一杯开水:“药在哪儿?”她问话的同时,眼睛满处搜寻。
“我想喝粥。”江老师的喉咙有一种哽咽感,他轻轻说时,一丝凄婉又喜悦的目光从中流了出来。
小侉子用炉钩挑起炉盖,正欲坐锅,发现锅底剩着黑煳的粥嘎巴估计放了至少两三天,干硬得像油苫布。懒鬼,连锅也不洗!小侉子心里骂道,嘴上说:“那个该死的魏丰燕也不来帮帮我。”江远澜从小侉子的神情中发现对方和自己一样都在掩饰着什么,他的心中升出少有的喜悦,他马上做出病得更重了的样子,发出克制不住的一两声幸福而且娇气的呻吟。
小侉子手脚麻利地先把炉灰掏净,然后从煤堆旁找来几根做燃料的玉米轴,她见玉米轴又粗又长,便拿到门口,找来一块青石狠劲儿砸了砸,被砸劈了的玉米轴有一块儿还溅到了江远澜的床上,小侉子转身取时,不好意思地朝江远澜一笑,让江远澜心里顿时感到有潺潺流水,无比清凉,他甚至想抓住玉米轴逗逗小侉子,不给她,让她抢……但是否能把握时机的担心让他为这个念头后怕,他一动不动地呆在床上,看着小侉子出来进去,一会儿倒炉灰,一会儿打烟筒,一会儿扫地擦窗台,一会儿洗盆刷锅打水,忙得不闲。
淘好米,坐上锅后,小侉子一边捋着袖子一边对江老师说:“你要是同意我不补课,我天天来帮你干活!我天天给你做好吃的。我会喂鸡,喂猪和养狗,养兔,我还会给你洗衣服,只要你不让我补课。”小侉子的脸蛋红扑扑的,她在跟江老师讲条件时还说:“我情愿当农民也不愿意当学生,榆木疙瘩不成材,在村里挖的是二垄,修理的是地球,不用脑袋瓜子,对吧?你要是同意我不补课,我还可以出街给你买斤鸡蛋,买点儿别的好吃的,你同意吗?”
江远澜笑而不答,小侉子以为同意了,她两手像打手鼓似的舞动着,一闪身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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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侉子上了街,发现蒙着一层薄雾的太阳在喜城的上空移动着。远处,一堆羊毛般的白云下,北面的阴山余脉透着碧蓝的凉意,可是在街道的上空,在晒得温温乎乎的灰瓦房顶的上空,在尘土飞扬、被干风卷起的草屑碎叶枯柴破纸等活泼地飘舞。小侉子匆匆地穿过西街,她先到医药公司给江老师买了阿斯匹林,然后跑到戏院右侧的副食店买了一瓶梨罐头、一瓶黄桃罐头和一斤酒枣。副食店的货架空得可以让猫狗散步,龟兔赛跑。售货员说鸡蛋卖光了,小侉子的眼睛溜过来溜过去,竟然发现了一瓶豆腐乳,她付了账,才发现罐头盖上的马口铁锈迹斑斑,她觉得自己就是这马口铁,江老师就是那铁锈,他把她腐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