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监狱来
气味的魏丰燕,她怀里抱一个女娃,手上牵着一个女娃,跟在一个手牵毛驴缰绳,穿着光板羊皮袄的男人后面走出校园。他问:“见到小侉子了吗?”魏丰燕摇头道:“那厮属耗子的,不知钻到哪去啦。”江远澜心不在焉地问:“回村有什么打算?”“生男娃!”魏丰燕迫不及待地回答,让江远澜感到自己只不过是人家割剩了的在田野中仍然戳着的硬硬的、刷子似的谷茬。
该找的地方都找了,可就是不见小侉子的踪影,江远澜思前想后,咚咚咚敲开了韦荷马家的大门。
“你知道小侉子去哪儿了吗?你究竟跟她说了什么?她现在失踪啦!”刚照个对面,江远澜便恼巴巴地质问起韦荷马来:“你把小侉子给我交出来。”
“她去大同办嫁妆去啦。”韦荷马存心想戏弄一下江远澜。孰料,江远澜开心得连头皮、眼皮、嘴皮都发麻了,“真的?”“假的,”韦荷马这样说也没用了,江远澜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他对韦荷马说:“我要赶在小侉子回来之前把那篇关于《数学中的直觉及逻辑》的论文完成,我要让自己的思维能力变成有力的证据来为小侉子的行为增光。”
那一刹,韦荷马觉得玩笑开得有点大了,一种莫名的担忧变成焦虑,让他等待……
半腚腚下山来搬小侉子回村时,白马牙和绝心旦也随车来了县城,两个人说要扯六尺细花布做个棉袄罩子。这两个村里的风流女人一会儿骂得狗血喷头,一会儿又好得如胶似漆,显看得她们越发是女人中的女人。事先知道了消息,一个去南街卫生站接小侉子,一个便去学校收拾行李,白马牙自从上次让方向明赊了花账进了班房之后便恨得喜城中学牙根痒痒,绝心旦性情绵善,也不要车马送,进了迎暄门,自己顺着巷子就找来了。
绝心旦不明白亲亲校园里,寝室前咋还有上马石,走近一看,是一个双手抱膝,把头埋在腿面上的男人蹲在那里,他那尖瘦的屁股朝天,头发长得盖住了脖颈,过来的脚步声惊起刹那间目光的贼亮,而神情中某种胁迫的委屈、焦灼却根本攫了不住内心地反映出来。她很想问问那个男人,看走错了没。但那男人阖上眼皮的同时把生命也阖上了似的,又变成了一块冷冰冰的上马石。当时,绝心旦也好,江远澜也罢,都不知道和他俩共同有关的一个人——小侉子无意中让他与她在各自的记忆中留下镂心刻骨的印象。
没有谁会深刻感受到一次失之交臂将意味着什么,之所以能失之交臂又意味着什么。多少年之后,小侉子还在想:倘若那一天绝心旦能和江远澜搭上话,事情也许就不会向另一个极端发展了。
江远澜坐上东去的列车是在小侉子回到村中的第二天。他这次走得蹊跷之极。前一天,他还说自己要像云林寺的古柏扎在校园,寒假哪里都不去了。可第二天就变卦了,他慌里慌张把门钥匙扔给韦荷马就跑了。他既没有带走那件印有惨白飞机图案的旅行包,也没有锁门,他一副醍醐灌顶的样子,两只眼睛眍得更深更黑,整个人瘦得像一副羊皮门帘,风吹都打晃。韦荷马追在江远澜身后说江远澜同志,你别还没怎么着,就把自己烧得个木炭似的,你瞧你那眼睛说好听点儿是拜占庭式的,说不好听就是从疯人院里钻出来的……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小侉子在南街卫生站昏迷了三天,第四天清晨醒过来时,她先是听到雄鸡打一下木鱼撞一下钟似的懒洋洋的打鸣,继而听到了运水牛车车轮的吱声,水在偌大的羊皮桶里晃荡出来的汩汩声,随后,还有赶牛人的吆喝声和牛的哞哞——哞的恼怒声,接着是街上行路人的叫喊,被飞驰而过的马车——被马蹄踩了脚的克郎猪发出的拼命似的尖叫,还有站在窑洞顶上高兴打斗中互相嘶咬的母猫虚张声势的惨叫声,包括病房里燃烧到最后的蜡烛发出轻微的噼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