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日自杀
锅饭全被江远澜吃掉了。江远澜吃相生猛,吃相凶狠,不仅仅足够小侉子惊讶之余一遍遍回溯,还让小侉子心疼地遗憾:我为什么要吃那根鸡脖子呢,都应该让他吃光。他太瘦了,他太饿了,他太爱吃老母鸡了。
被热热的煤灰焐着的紫皮山药蛋端上炕桌之前,小侉子将它们放在篮筐中摇了摇,她告诉江远澜这是晚餐后的一道甜品:名字叫“紫罗兰布丁”。她歪着小脸,笑媚媚地说时,确是大家闺秀的做派和城市女孩狡狯的本质: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找到,都不会放过属于她的优越,属于她的惬意。小侉子在往盘子里摆放时的认真和专注,让江远澜看到小侉子生活精致一面的同时,又衍生出新的苦恼:她打了嗝都有滋有味的样子——一颗按椭圆形轨道环绕某个已消失的星球运动的行星,那星体仍以其光辉照耀着自己和行将结束的黯淡的生活。她说“让我们永远在一起”且绣在荷包上送给了自己,可为什么自己觉得她更愿意和“紫罗兰布丁”在一起呢。
江远澜看了一下手表,时针指向了七点,他思索后抬起头,发现小侉子正盯着手表不放,他便把手表摘下来,招手让她过来。等小侉子迟疑了片刻,走到他身边时,他把手表戴在了小侉子的手腕上,表链显得长了,他便朝胳膊上方捋了捋,或许想到永无穷期的分离比事实成立更令他失落,或许看到,摸到了小侉子圆滚滚的手腕是那么细嫩白皙,他的感慨泛滥得过于凌乱被他立即意识到了,他对小侉子说:“留个纪念吧。”
小侉子捋高袖子,抖抖手腕,让表躺在了手背上。这是一块普通的上海牌全钢手表,她像抚摸小油鸡一样抚摸着表门儿、表链,毫不掩饰她对这一份礼物的高兴和意外。她的嘴巴高兴得丝丝直响,她那明澈如水的大眼睛欢喜地挑了起来,江远澜揶揄道:“快捂住它,小心它跑了。”小侉子果真像扑蝴蝶一样,右手扣在左手背上时还发出了响亮的声音,刹时,两人相觑笑了。
接下来是梦幻般的一段时光。表面上的时间,属于江远澜的时间静止不动,似乎古历二月二日根本没有来到,尤其是1975年的古历二月二日根本没有来到。江远澜身体里那架巨大的思考机器正在碾磨着他的精神零件,为其粗糙的表面打磨抛光;与此同时,江远澜的胃也沉甸甸地蠕动起来,骤然膨胀,堆积进来这么多食物,胃便显得有些得意忘形兼力不从心,江远澜感到舌头黏乎乎的,眼睛眨巴的速度也越来越慢,一缕缕困意无法招架,整个人便被慵懒,最新鲜的慵懒感觉占领了。
此前,江远澜尚不知慵懒为何物,他一直以为慵懒是女人及寄生虫式男人的特权。此刻享有此特权的江远澜终于明白了:只要吃好吃饱,再在热乎乎的炕头上一靠,慵懒便能不约而至。慵懒至少可以一下子占领半个灵魂,和女人在一起的慵懒甚至可以拱手相让所有的意志。
至少在那一刻面对姗姗来迟的慵懒,江远澜表现出了歉极丰来的满足,他闭上了双眼,觉得自己顺着弹性楼梯轻盈地往上走,接着,他把这间土窑洞想象成了正在缓缓前进,是在冰湖上前进的老派的甲壳虫式公共汽车,自己舒服地晃晃荡荡地坐在有滑溜溜扶手的座位上,明黄的阳光斜射在脸上,身子上,自己眯了一个极甜的盹。江远澜想:倘若真要让自己想出一句劝世的箴言,他会选择“慵懒”二字的。
在江远澜打盹的同时,小侉子洗锅刷碗,给猪煮食,擦缸抹柜,扫地砸炭,她一分钟都不拾闲地忙碌着,忙碌之余,一次次看着胳膊上那块银晃晃的手表。
斜挂在窗外的布喇叭先是拉——拉——细弱地响了两下,突然猛不丁地一颤,响起了嘹亮的《国歌》声。其声音之大,一下子把江远澜吓醒了。八点钟,正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联播”节目时间。江远澜揉着眼睛,痛苦的表情挂在脸上,当他的眼睛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