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却的纪念(2)
之情也就罢了,相反地,她是那样地憎恨他们。而且,她的憎恨越是有增无减,心底越是宁静。她在副食店门口捡了一条装过羊头,羊下水的破麻袋,她视如魔毯般把它带在身边,晚上或找个地窨子,或找个火车站的长条椅,或又窝回到城墙的背风处露宿时,那条麻袋既是褥子也是被子,更是同这个世界隔离的屏障。教生物的郝老师教导说:活在人的内部的精神,无非是大脑的功能。思想同大脑的关系,就如同胆汁同胆囊,尿液同肾脏的关系,小侉子觉得郝老师告诉她的,包括整个喜城中学告诉他的,都不如郭局长半个小时告诉她的东西多。她觉得人的思想是经不起过滤的,越是从未经过过滤的思想越是好东西,譬如自己不假思索应承下来的郭局长的一切条件,包括在一段时间之内,不去找江远澜,不再给他添任何麻烦,都没有经过大脑的思考。
郭局长对小侉子说人的生命是以呼吸为基础的,然而人绝不仅仅是一股空气。小侉子躺在冰凉的废弃的防空洞中越琢磨郭局长的话,越觉得郭局长说了大实话,她一边呼吸着夏夜新鲜的空气,任凭稀稀落落的雨滴打在脸上,一边琢磨着魏丰燕指责自己偷男人的罪行是谁定的?她想到了郭局长,想到了包局长,甚至想到了杨美人,但她惟独没去想江远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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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周之后小侉子是被绝心旦和白马牙领回晓井村的。自从小侉子出了作风问题之后,小侉子比红人还红了。一位匿名者打电话去了晓井村,支书说解决作风问题最好的人选就是绝心旦和白马牙。于是,便把她俩派下山来。这两个灰猴,先各自干了三天副业,在西门外的黄米店挑灯夜战,累得脸成黄米面了,才嗑着瓜子,嘬着糖块,去找小侉子。她们俩是在第九天头上找到的小侉子,小侉子傻呆呆地坐在城墙的雉堞上,面对着喜城中学,她告诉绝心旦和白马牙校园的湖水被妖法定住了,波澜不兴。
夏季的湿风在阒无人迹的城墙上扬起阵阵雨雾,小侉子的那件中山装也被湿风吹得不堪重负地垂了下来,整个小脸瘦得还没羊脸大,就显得小侉子的确是受了苦了。绝心旦和白马牙毫不吝啬眼泪,哭得像新翻的土地那样甜,神情也庄严得像一面拉紧了的旗帜,她们对破衣烂衫,头发擀毡,一身臭味,满身虱子的小侉子说了一车又一车的宽慰话,她们一个劲儿地强调古来万事东流水,这年头,天大的事情都能不了了之。但是,她们发现小侉子反倒目光涣散,六神无主地愣在那儿,呆滞地却又顺从地服从着一切安排,包括答应和她们两人一块儿回村。
白马牙善解人意地对小侉子说:“那挨枪崩的,我们替你寻找见他的消息啦,他不在喜城,被叫到省里编教材去了,陪他一起去的是郭局长……”
都已经走出迎暄门的小侉子突然疯了一样调回头,朝学校跑去,一边跑,一边满地搜寻,直到她的手中握住了两块半头砖。哎,哎——绝心旦和白马牙在小侉子身后上气不接下气地撵着、追着,她们乞求着:“小侉子,小侉子你也停停步,让我们好歹也跟得上影子吧。”
握着两块半头砖的小侉子气喘吁吁、泪流满面地站在了江远澜的小屋面前,心比刀割更疼的是看到了那把门锁,她像舌头咬下来似的说:“江老师,你出来!”小侉子全身抖得厉害,牙齿磕得咯咯直响,小屋与她的距离不过丈余,但她使出全身的劲儿将半头砖朝小屋的门板扔去,朝小屋的窗户扔去,半头砖被掷到窗棂上又弹了回来,窗棂除了落下纷纷的尘土和窗纸被砸破了之外,除了门板吱吱了几下之外,连锁在门框上的新织的蛛网都没受到破坏。
急雨突然不期而至。
当小侉子再一次捡起砖头朝门上掷时,反弹回来的砖头正巧击到了小侉子,顿时她的额头血流如注。绝心旦和白马牙惊骇地喊道:“出拐啦!出拐啦!”倒是在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