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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绝唱
在围裙上擦着手说:“唉呀,年轻真好!”

    正是那个雨后的黄昏,父亲照旧牵着我的手走进树林,在一条光滑水湿却没有泥泞缠脚的草径上小心迈步。林子深处传来一串儿车铃声。父亲就拉着我的手,急忙转移到一棵树下,让开了去路。属于何杰的自行车正向草径这边驶来。我认识这辆自行车,因为整个张集只有这一辆自行车。小李姨坐在自行车的前杠上如同被何杰拥在怀里,不时扭回脑袋与何杰完成一次次快速的亲吻,亲吻的声音“叭、叭”作响,如同点发的快枪。自行车却左摇右晃地失去了控制,小李姨一声尖叫,就连人带车滚翻在草径上。他俩抱在一起打滚儿,滚了一身烂泥仍大笑不止。

    父亲却不合时宜地跳出来问:“摔着了吗?”

    何杰连忙爬起来,鞠了一躬说:“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小李姨毫不害羞地嬉笑着,“张先生,你不认识我了吗?”

    “你是……”

    “我是宛儿的表妹呀!”

    “什么?”

    “宛儿姐的父亲是我舅哩,你在他府上吃酒那天,是我给你上的菜哩!”小李姨诡谲地眨了眨眼,“你知不知道,宛儿的母校迁到夏馆了,离这里很近。”

    “她……她在夏馆吗?”

    “她从家里逃婚出来,回母校当音乐教师……”

    父亲的眼睛一亮,“啊,她真的挣脱了!”

    “没有哩!”小李姨说,“半路上,她又叫婆家人截回去,跟那个稽查科长完婚了,完婚后就去了老河口。她的女婿很会挣钱,把宛儿姐带走时,扎了喜彩的大船上还捎带着桐油,床板底下支着油篓。”

    父亲默然无语。

    “张先生,你给宛儿捎信儿吗?我也可以当信使哩!”

    “莫,莫,莫!”父亲说,“不必了。”

    我后来知道,这个“莫,莫,莫”,是陆游《钗头凤》里的句子。

    我发现,父亲不再打开那本厚书,却对母亲说:“过家常日子多好啊!”母亲说:“我早就呆在家里为这四个孩子当保姆了!”父亲说:“委屈你了!”母亲说:“你能安下心来吗?”父亲说:“怎么不能?”母亲说:“那就好。”

    我们过了一段宁静而不乏快乐的日子。父亲按部就班地去学校上课,回来就忙着喂鸡,还当了鸡的医生,为受伤的鸡爪抹了红汞再贴上橡皮膏,给斗败了架的公鸡没了羽毛的脖子上敷绷酸软膏,再裹上纱布。我家的鸡就显得与众不同,使我想起打了败仗的伤兵。

    父亲最关心的是八只母鸡,用我和哥哥、姐姐、还有尚在吃奶的弟弟的名字为母鸡命名,四个名字不够八只母鸡分配,每个名字下边又分出一号和二号,比如属于我的母鸡就叫“斑斑一号”和“斑斑二号”。父亲用粉笔在山墙上写了八只母鸡的名号,哪只鸡下了一个蛋,就在哪只鸡的名号下画上一道,画五道就成了一个“正”字。父亲画了满墙的“正”字,又仰脸望着山墙查数,然后对母亲说:“‘正’字够用了。”母亲问:“你说啥?”父亲说:“我是说,孩子们的营养够用了。只是‘斑斑一号’和‘冉冉二号’表现不佳,斑斑和冉冉还要靠‘瑟瑟二号’和‘一号’提供营养。”母亲恍然大悟说:“那么,是不是杀了不在名册的大公鸡呢?”父亲说:“不,不,不可以的。你忘了吗?上次杀了一只公鸡,全体母鸡们一蹶不振,绝食三日,直到又有了这只大公鸡,才重新出现了盛唐景象呀!”母亲说:“是的,是的,世界历来是由公鸡主宰的。”

    我常常怀念那一段与母鸡和营养有关的日子。如果没有一位身穿黑色罩衫的老人从南阳来访,我们和母鸡们的日子里还会日积月累着更多的“正”字。

    那天我回来得很晚。因为小李姨要幼稚园的孩子排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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