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打狗”兼论“泥水匠”之危害
忆那样温馨地走近了他,又倏尔远远离去。他在想,这次成功的绑架可能是保长刘拐子干的。
他被斜扛在肩上登上一个台阶。他不能判断这是村镇中哪一个门前的台阶,保公所和“回春堂”掌柜的宅院门前都有这样的台阶,而且相距不远。接着是推门的声音,铁门环叮当作响,那是一扇沉重的木门。隔着麻袋,昏黄的灯光向他扑闪着惊慌和疑问。绑架者好像把他当成了易碎的器皿,“小心轻放”在冰凉邦硬的砖漫地上。他歪靠在墙上,感觉到了身边的网篮。这显然不是一次图财害命的绑架。绑架者悄然离去,脚步声嚓嚓地移向门外,嗵地关上了屋门。
周围只剩下铁板一块的寂静。他开始动员自己的全部才智解救自己,首先要把手解救出来。手背触到了冰凉的石头门墩,又触到了门墩上的棱角,便在门墩棱角上发力,磨擦手腕上的绑腿带,一下、两下、三下……手腕上热辣辣的,一条蚯蚓曲曲弯弯从手背上爬下来,黏黏地钻到了指缝里,他知道那是自己的血。他为此感到喜悦。这是一个可以信赖的棱角,它能磨破皮肉,就能磨断绑腿带。他由于触摸到了希望而加快了磨擦的动作。蒙在麻袋里的脑瓜儿,却冷不丁儿地被一个邦硬的东西啄了一下。他陡地不动了,用身体遮住门墩,体验脑瓜儿上的感觉,那是一种硬物件敲出来的木木的闷疼。接着就听到了“梆梆”的声响,他认定那是旱烟锅敲打在桌子或是椅子腿上的声响。他感到自己受到了恶意地戏弄,像是一只被蒙住眼睛的耗子正在进行着逃生的挣扎,却忽地发现身边有一双正在欣赏这种挣扎的猫的眼睛。他开始“鲤鱼打挺”,鼻子里发出愤怒的“哼哼”。一只手伸进了麻袋,他扭动着脖子抵御手的袭击,但他发现这只手只是把他口中的棉花团子掏了出来。
“你是啥人?”他问。
“不是啥人,是老狗!”
他心里一紧,接着就听到一个鼻子发出哼哼的声音,并认定是李区长的鼻子。
“李叔!”他在麻袋里发话,“怪我前些年少不更事,我向您赔礼道歉!”
“你还记得我是李叔?你倒想听你说说,你打狗是咋着个打法?”
“我回来是发动民众抗日,首先向您老人家赔个不是!”他在麻袋里有力地勾了勾脑袋以表示由衷的歉意,“请你打开网篮,我从洛阳给您、还给我父亲带回来两件皮袄筒子,我知道两位老人家怯寒。”
“娃子,是狗皮筒子?”
“不,不,是口外的羔皮筒子!”
“咋没剥下几张狗皮?”
他听得出,李老先生的口气已经趋向缓和。
“李叔,请你消消气,我们的列宁同志已经批评我了!”
“啥子?”李老先生取下套在他头上的麻袋,“你说啥子?”
他眼前一亮,认出这是染坊里的仓库。他又陡地愣住了。他看见“敬爱的小老头”正神情威严地坐在一把罗圈椅上定定地瞅他,就喊了一声:“父亲!”
泪水从父亲的眼眶里漫溢出来,“你娃子还知道我是父亲?”
李老先生却在问他:“你刚才说啥李宁,谁是你的李宁?”
“是列宁,俄国人。他说我害了左派幼稚病。”
“嘿,你啥时候又去留洋了,还叫俄国人管着?”
“我的网篮里有一本列宁的书,都在书上写着哩!”
“我倒要问问你,娃子,”贺爷插话说,“列宁咋说你了?”
“列宁说,‘亲爱的左派共产主义者,你们为什么会发生这样不幸的事情,只是因为你们对革命的口号背诵得多,死记得多,而思索得却很少。’列宁同志还说我那封信是‘夸夸其谈,这是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特性。对于有这种习性的人,一定要给以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