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黄河远上白云间(1)
金光里来回摇摆,可惜,满目的辉煌里再没有旺财想找的东西。
因为牛粪饼做得好,人又勤快老实,旺财在银城的主妇们中间小有一点名气。在收下牛粪饼付了铜板之后,她们有时会再舀一碗凉茶递给旺财,看着旺财喉咙里咕咕地响起来,像头水牛一样三口两口吞下凉茶。女人们会好心地给他出主意,旺财,做一辈子牛屎巴你的财也不得旺起,为啥子不再学一样手艺?二天也好成家立业,生个娃儿。女人们常常会把世界上最难做到的事情简化成嘴上最不能反驳的道理。这样的话听多了,旺财也不再辩解,只说自己天生是做牛屎客的命。这样说的时候,旺财满脸都是抱歉的笑容,好像做了一件很对不起人的事情,尤其对不起主妇们碗里好意的凉茶。主妇们并不知道,那张脸上木讷的笑容是旺财的一面盾牌。旺财并不像主妇们想的那样憨厚愚笨,旺财只是不愿意向每个人都解释一遍自己的命运。即使不渴,旺财也要把凉茶喝下去。旺财知道自己不能拒绝了女人们施舍的好意。旺财喝凉茶并不总是为解渴,常常为的是让主家满意,为的是下一次再把自己的牛粪饼送进来。
旺财从河面上转回头来,又看看那些他并不认识的字迹。因为离得近,他闻到自己手上那股被泥沙洗出来的水腥气。玉泉山上安详的晚霞在银溪的水面上编出一个金碧辉煌的幻影,把赤身裸体的旺财变成一尊流光溢彩的神像。劳累了一下午的旺财并不觉得自己是幻影里的神像。旺财刚刚用河边的泥沙把自己粘满牛粪的手脚搓洗干净。旺财背后的河岸上摊着他褴褛的衣裤和草鞋,不远的牛屎坡上摆满了他刚做好的牛粪饼。破旧的衣服、草鞋和整齐排列的牛粪饼,也都落在辉煌的幻影当中。旺财是个爱干净的牛屎客。每天做完自己的活计,旺财都要到银溪里来把自己搓洗干净。河底的泥沙就是最便宜最好用的肥皂。天热的时候,他会脱光了衣服在河水里痛快地游上一阵。银城没有严冬,银溪从来不会结冰。所以,即便到了冬天,旺财也要站在河边冰冷的水里把自己搓洗干净。牛屎客们虽然大都也是到银溪里来洗,可他们都没有旺财洗得那么仔细,都不像旺财那么恋水。同行们常常笑话留在冷水里的旺财,都说,你哥子一不做掌柜,二不当师爷,洗得白白净净的,莫不是去鸳鸯楼会幺妹儿?莫不是洗给蔡六娘家的三妹看?血气旺盛的旺财不理会这些嘲笑,还是照样下河去洗。现在,旺财已经洗过了,也游过了。涨满秋水的银溪像一个丰满成熟的女人,载着满河辉煌的云阵,穿过银城,经过下水关,穿过旺财强壮赤裸的身体,经过艾叶滩,朝远处的苍茫缓缓流去。这条给银城带来滚滚财富的河,要在观音口汇入青依江,然后,它要和青依江一起汇入长江。旺财站在缓缓的河水中,忽然想起来自己在牛王庙看到过写了字的竹片,道士们手上哗啦哗啦地摇着签筒,从签筒里摇出来的竹签上面写了几个字,道士就是凭那几个字卜算凶吉的。今天莫不是龙王爷把竹签放到银溪里来的么?这样想着,旺财把那三块写字的竹片抓在粗糙结实的手里,微微一笑,好像得了一件什么小小的礼物。旺财想,我要试一试龙王爷的神签灵不灵。旺财又想,听说的事情未必就是真的,蔡六娘未必就不再改了主意。可是旺财很快就犹豫起来,他抬头看看河对岸霞光里高耸的城墙,知道自己的梦想有点像是墙头上的霞光,等太阳一落,就什么都没有了。这样想着,旺财好像惟恐丢了什么宝贝,在下意识之中,他把手里的竹签抓得很紧很紧。
旺财不知道,他在不知不觉中拿起了一种被别人叫做历史的东西。
士兵们把一只鲜血淋漓的大竹筐从街上抬进会贤茶楼的敞厅里,鲜红的血从竹篾的缝隙里水柱般地流下来,在筐底落地的一瞬间,聂芹轩分明听见血水哗喳的迸溅声。聂芹轩觉得那些血水直刺刺地溅到眼睛里来,在闭上眼睛的黑暗中,聂芹轩明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