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黄河远上白云间(2)
喳地又一阵蠕动,又有许多人头争先恐后地晃动起来。木然的脸上竟然露出了兴奋、惶恐的笑容。忽然有人高声地对秀山次郎叫喊:“洋先生,你啷个不拿起机器来?砍脑壳的事情不是天天都看得到的呦!”
秀山次郎没有停下脚步,只是鄙夷地侧回头来。
走过人群以后,欧阳朗云终于没能忍住狂涌而下的热泪。他不去擦,就那样泪流满面地走在大街上,引得行人不断惊讶地打量。秀山次郎急切地提醒他:“鹰野君,现在不是你哭的时候。你这样不沉着是要坏事的!你现在可以听到我说话了吗?”欧阳朗云摇摇头,又点点头,可眼泪还是照样流。
“鹰野君,我提醒过你,要注意计算爆炸力。”
欧阳朗云在纷乱的泪水中自言自语道:“我没有想到会死这么多人。我没有想到他们会滥杀无辜。我应该回去自首。我不想让别人为我送死。”
秀山次郎气愤地看着他,“我已经说过了,这只是一个计算错误。你没有别的错误。你要做的事情不是成功了吗?知府不是已经被炸死了吗?你怎么可以因小失大?你难道以为做这种事情就像请我喝茶一样清闲吗?你去自首,除了白白送死之外还有什么意义?鹰野君,你是一个在日本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你和那些拖着辫子的支那人是不一样的人!我父亲教你们制造炸弹、使用炸弹,并没有教你们自首!你现在需要用的是头脑,不是感情!”
欧阳朗云看懂了秀山次郎急切的表情,甚至看懂了裹挟在急切和气愤之中的蔑视。他还是什么也听不见,他觉得这个没有声音的陌生的世界,好像忽然和自己隔了很远很远。他还是止不住自己的眼泪,他猛然转过脸来盯着自己的同伴:“秀山君,你不懂,你根本就不懂!被砍头的是我的同胞,不是你的同胞!我和他们一样,是你说的支那人!”
听他这样讲,秀山次郎顿时无言以对。
在行动之前,他们曾经有一个君子协定,秀山次郎不可以直接参加行动,只可以事后来拍照,只能做一个旁观者。可两个冲动的年轻人直到现在才明白,这件事情远远超出了他们各自原来的想象。在得到桐江知府来到银城的消息之后,欧阳朗云就下定了刺杀的决心,认定这样做是自己惟一的使命。欧阳朗云已经来不及等待暴动总指挥的命令了。他不想错过这个刺杀知府为同学们报仇的最好的机会。在省城革命党的暴动中,有三位欧阳朗云的同学被杀了。他们都是欧阳朗云在秀山制作所认识的同学。省城的暴动失败以后,欧阳朗云几乎每一天都煎熬在复仇的等待之中。为了保证自己的刺杀行动能够实行,欧阳朗云严格保守秘密,甚至瞒过了育人学校校长刘兰亭。欧阳朗云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事情败露,那么就由自己一个人去赴死,就由自己一个人来独自承担一切。在这个悲壮的计划中,欧阳朗云曾经设想过无数的细节和意外,惟一没有想到的意外,就是自己其实根本就承受不了这么残酷的一场爆炸。
就在刚才爆炸发生之前,在会贤茶楼二层的包间里,素瓷静递,清茶润口,两位踌躇满志的年轻人还沉浸在各自的雄心壮志当中。凝重的紫檀木桌椅,淡雅的青花瓷茶具,挂在墙壁上的陶渊明的意境高远的诗句,把他们的决心衬托得古朴而又浪漫。谈笑风生之中,他们坚定不移地等待着知府大人的死期。现在他们有一个如此古雅而又巧妙的掩体,又有如此恰当的投弹机会。一切恍如天意。当知府大人开道的铜锣声从县衙传过来的时候,他们相视而笑,打开了临街的窗口。银城繁杂热闹的市声立刻从窗口里传进来。从窗口望出去,街道两旁店铺的招牌、匾额参差错落。往来的行人在店铺之间或出或入。一队担盐的脚夫迈着急促的快步穿街而过,在请人让路的吆喝声中,不时有人揪起衣襟来抹一把脸上的汗水。街道两旁小贩的叫卖声纷乱混杂。担柴、送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