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quot;卜二奶奶继续打岔。
quot;现在都想出洋。我们玉熹我倒不是舍不得他,不犯着叫他去充军。现在这时世,你就是中了洋状元回来,还不是坐在家里?不像人家有阔老子的又不同。quot;quot;阔quot;字是他们这些人家通用的代名词,因为忌讳说做官,轻描淡写说某某人quot;阔了。quot;大爷新近出山,也有人说落水。北边亲戚与北洋政府近水楼台,已经有两个不甘寂寞的,姚家还是他第一个。
quot;你们玉熹你哪舍得?quot;卜二奶奶喃喃地笑着说,唯恐被人听见跟她讲大爷。卜二奶奶向来子小,当着大奶奶,三奶奶,偶尔说声quot;那天跟你们二太太打牌,quot;都心虚,像犯了法似的,怕人家当做又跟她搬是非了。
quot;看见大太太没有?quot;银娣问。
quot;坐在那边。quot;
quot;大爷来了没有?quot;
quot;不晓得,大概还没来吧?quot;一提起大爷都把声音低了低,带着神秘的口吻。quot;嗳,你看粉艳霞。quot;
那女戏子正在楼下前排走过,后面跟着一群捧场的。她回过头来向观众里的熟人点头,台前一排电灯泡正照着她一张银色的圆脸,朱红的嘴唇。下了装,穿着件男人的袍子,歪戴着一顶格子呢鸭舌帽,后面拖着根大辫子。
quot;这就是刚才那个?打着大辫子,倒像我们年轻的时候的男人。后头跟着的是他家五少爷?quot;
quot;嗳,说是老五跟今天的戏提调吵架,非要把她的戏挪后。quot;
quot;不怪他们说是儿子们一定要唱这台戏。请了这些大角儿来捧她。从前是小旦,现在是女戏子,都喜欢打扮得不男不女的。quot;
她看见她儿子在楼下。从远处忽然看见朝夕相对的人,总有一种突兀感,仿佛比例不对。其实玉熹长得不错,不过个子小些,白净的小长脸,鼓鼻梁,架着副金丝眼镜,穿着马褂,在一排座位前面挤过去,不住的点头为礼,像个老头子一颗头颤动个不停。他那些堂兄弟们顶坏,老是笑他。到了他们这一代,大家都一身西装,一口京片子夹着英文,也会说两句上海话,只有他们二房保守性,还是一口家乡的侉话。亲戚们背后也说他们一家都是高个子,怎么独有他这样瘦小,都怪她的菜太碱。因为省俭,就连老太太在世的时候,要在月费里省下钱来买鸦片,所以母子俩老是吃腌菜碱菜碱鱼,孩子长不大,又有哮喘病,是吃得太碱,quot;吼quot;住了。她听了气死了,哮喘病是从小就有,遗传的。他爹从前个子多小,连他们老太太也矮。不过大家从来不想到二爷,也是他们家向来忌讳,亲戚们被训练到一个地步,都忘了他。
quot;我们玉熹。quot;她笑着解释她为什么弯着腰向前看。
quot;噢……嗳。大人了。quot;口气若有所思,她听著有点不是味。又在估量他个子矮,吃碱菜吃的?
quot;都二十岁了,还是像小孩子,怕人,quot;她说。
quot;所以他们说的那些实在可笑,quot;卜二奶奶带笑咕哝了一声。
quot;说什么?quot;她也笑着问,心里突然知道不对。
quot;笑死人了,说你们玉熹请吃花酒。quot;
quot;我们玉熹?你没看见他见了女人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quot;
quot;所以好笑。quot;
quot;你在哪儿听见的?quot;
quot;是谁在那儿说──看我这记性!──说是有人碰见三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