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有嫂洗了衣裳，晾在界碑上。那古旧的石桩，斑斑点点一脸麻子。灰黑色的衣服披在碑上，疲软地垂下来，时而在风中微微飘两飘。

    quot;嗳，金有嫂，饭吃过没有？quot;

    她抬头一看，不觉慌了手脚。是王同志向这边走了过来，还有一个陌生人和他在一起，也穿着制服。她向来一看见王同志就发慌，使他也觉得不安，怕她应对失当。这一次她回答得倒很得体。quot;嗳！吃过了。quot;她含笑答应着。quot;你也吃过饭了，王同志？quot;

    他并没有听见她说了些什么，就匆忙地替她遮掩了过去，大声说：quot;好极了！好极了！你公公在家吧？quot;

    她慌慌张张走进大门，嚷着：quot;王同志来了！quot;

    谭老大与谭大娘满面笑容迎了出来。王同志把他同来的那穿制服的人介绍给他们。quot;这是顾冈同志，quot;他说。quot;顾伺志是上海来的，来研究我们这里的生活情形。他要跟你们住在一起，过一样的生活。quot;

    他们笑嘻嘻地和顾冈招呼。顾冈有三十来岁的年纪，瘦长身材。戴着黑框眼镜，眼镜框再加上他的浓黑的眉毛，仿佛犯了重。他的棉制服是上等的青哔叽面子，而且是簇新的，看上去仿佛他没有穿惯解放装，有点周身不合褶。他向他们解释，说他是文联派下来的一个电影编导，下乡体验生活，收集材料。

    有一个民兵小张同志，是王同志的勤务员，挑着顾冈的行李，气喘喘地从后面赶了上来。顾冈似乎觉得他在这情形下，不能不和他极力争夺，想把行李抢下来，自己搬进去。小张同志又不肯放弃，两人一路扭打着，挑担子的脚步歪斜，几次差一点栽倒在地下。

    在土改期间，谭老大家里也曾经住过知识份子，所以他们也习惯了，相当镇静。他们很小心，决不敢向客人道歉，说吃得不好，房子不好，也不说quot;同志是上海下来的？quot;一向习惯总是说quot;由城里下来quot;，但那是错误，仿佛表示城市的地位比乡村高。

    他们领客人去看他们搁磨盘与农具的一间房。可以把这些东西都搬出去，把门卸下来做铺板，架在两只板凳上。顾同志说好极了。然后他们回到正房去，大家欣赏他们抽签抽到的那只深蓝色花瓶，是他们分到的地主的东西。经王同志要求，谭大娘跑了去把金根和他老婆叫了来。金根是劳模，他老婆又是最近quot;还乡生产quot;的，很能代表现在一般的新气象。顾冈对他们的印象很深，这些农村妇女倒是的确有非常漂亮的，他想。

    谭大娘说的话最多。别人大部只是含着微笑，哺哺他说两声quot;现在乡下好喽！quot;或者quot;现在两样喽！quot;谭大娘总是中气很足地高叫着：quot;要不是毛主席他老人家，我们哪有今天呀？quot;她永远在quot;毛主席quot;后面加上quot;他老人家quot;的字样，显得特别亲热敬重。

    顾冈可以看出来，她是王同志最得意的展览品，也许他让他住在她家里，就是为了这原因。王向志临走的时候，顾冈送他出去，王同志用一种宽容的口吻说起那老妇人：quot;她倒是有一桩——说话非常直爽。quot;

    王同志已经和他提起过这里的冬学，建议叫他去教书，可以和群众多一些接触。现在他又说：quot;好好的休息休息吧，同志，路上一定辛苦了，明天我来陪你到识字班去，给你介绍介绍。

    他又详细解释识字班的重要性，可以提高农民的政治觉悟。听他说起来，简直仿佛顾冈现在要和镇上的小学生轮流担任的这份工作，是全国最伟大最艰巨的工作。顾冈心里想，这王同志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