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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以觉得二妞站在旁边呆呆地向他望着,她的脸在月光中是一个淡蓝色的面具,两只眼珠子像两颗圆而大的银色薄壳玻璃珠。
「趁早给我滚下来!」有人向屋顶上喊话。「再不下来真揍死你!送你回姥姥家去!」
「砰!砰!」接连又是两声枪响,随即哄然地又在人丛中起了一阵骚动。恍惚看见屋脊上一个黑影子一晃,倒栽了下来。
「爹!爹!」二妞狂喊着挤到人堆里去。
刘荃在混乱中脱身走了。
小学校里那天晚上灯烛辉煌,因为捕人的事彻夜地在进行。逮来的人都送到后院两间空房里锁着。张励也还没有睡,几个重要的干部也都在那里。刘荃随即从他们那里听见说,唐占魁不过臂部中了一枪,摔下来的时候伤得也不重,已经扣押起来了。
第二天早晨,刘荃换上他的另一套制服,发现胸前的钮子少了一颗,大约是昨天晚上晾在铁丝上的时候,拚命扯它,扯掉了一颗钮子。他不由得苦笑了,他觉得他在昨天那一幕惨剧里演的是一个可笑的角色。
唐占魁的女人提着个篮子来送饭,闹着要进去见唐占魁一面,她不放心他的伤口。民兵没让她进去,她就坐在地下呜呜地哭了起来。刘荃隔着两间屋子听见她一头哭一头诉苦:「一早就来了人,什么都给贴上封条,柜上贴一张,缸上贴一张,三间屋子封上了两间──尽自在旁边叩头,求他们少贴两张,还给磨盘上也贴上一张,油盐罐子都给封上了!」
开斗争大会那天,她在开会之前又在会场里恸哭着,见了干部就叩头。「几十年的老街坊哪,您行行好,宽大宽大他吧!」
「出去出去!──跑了这儿来胡闹!」孙全贵这样说了一声,匆匆走了过去。
有一个土改工作队员倒是耐心地劝告她:「你要站稳立场呀!你到现在还不肯觉悟,不肯把你们俩的命运分开,那是死路一条,连你也要受到人民的裁判!」
她看见那年轻人脾气好,更是钉住了他不放松,哭着说个不完。「做做好事吧同志,我们也是受苦的人哪!可怜他苦了一辈子才落下这几亩地,哪怕地都拿了去,好歹留下他一条命,往后做牛做马报答各位爷们!」
「去去去!你再闹,也捆你一绳子!」李向前走过来说。
她并不走开,依旧站在台前,四面张望着,寻找她哀求的对象。她那红肿的眼睛里含着两泡眼泪像两个玻璃泡泡,鼻孔也是亮汪汪的,嘴里不住地抽抽噎噎吸着气。会场里人声嘈杂,一阵阵地像波浪似地涌上来,她心里恍惚得厉害,只有那抵在她背脊上的粗糙的台板是真实的。
这次的大会是在韩家祠堂前面的空场中举行,场地上搭着一个戏台,逢年过节总在这里唱戏。戏台上面罩着小小的屋顶,盖着黑瓦,四角卷起了飞檐。台前两只古旧的朱红漆柱子,一只柱子上贴着一条标语,像对联似的:「全国农民团结起来,」「彻底打垮封建势力。」檐前张挂着一条白布横额,戏台后面又挂着几幅旧蓝布帷幔,还是往日村子里唱戏的时候用的。台前的几棵槐树,叶子稀稀朗朗,落掉了一半,太阳黄黄的直照到戏台上来。那秋天的阳光,也不知道怎么,总有一种萧瑟的意味,才过正午就已经像斜阳了。
小学生打着红绿纸旗子,排着队唱着歌,唱得震耳欲聋,由教员领导着走进会场,站到台前靠东的一个角落。民兵也排队进场,个个都拿着枪,一色穿奢白布小褂,拦腰系着一根皮带,胸前十字交叉扣着子弹带与手榴弹带。台前站了一排,台后又站了一排,四下里把守定了。农会组织孙全贵在人丛中挤来挤去,拿着个厚纸糊的大喇叭作为扩声筒,嗡声嗡气地叫喊着。
「妇女都站到西边去!青年队站到这边来,挨着小学生站着!大家站好了不要乱动!孩子该溺尿的先带出去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