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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呀的一声推开了,一个病人挣扎着往外挤。轮到戈珊进去了。
几分钟后,戈珊又匆匆地扣着胸前的钮子,走了出来。门上装着半截乳白玻璃,映出她的剪影,蓬乱的长发披在背上,胸脯挺得高高的,青灰色布的夏季列宁装,袖子卷到肘弯上,露出腴白的手臂。她真不像一个肺病患者。除了她的面颊似乎特别红艳,有一种「北地胭脂」的情味。
她别过身来,把她那黄色大信封略略向他扬了一扬,作为打招呼,然后就在人丛中不见了。
替戈珊排队的那青年从医院里出来,叫了一辆三轮车,赶到他服务的中纺公司。他一走进办公室,近门一张写字台上的一个会计马浩然就嚷了起来。
「陆忠豪来了!──嗳,你这位老兄,你倒写意的!今天大家帮着清点布疋,累得腰酸背痛,倒正好给你躲过了!」
陆志豪还没来得及回答,另一个同事徐子桐便在旁边代他解释:「人家是正事,陪他令堂太太上医院去看病。」
大家玩笑惯了的,陆志豪一时放不下脸来,只骂了声「别胡说!」搥了他一拳。
一个红帮裁缝看见陆志豪来了,走过来向他收账。他们这里的职工上上下下统包给这裁缝,每人做了两套夏季解放装。
马浩然也还没有付钱,掏出皮夹子来,嘴里不断地抱怨着:「这趟真冤枉,都是为了游行,关照下来叫大家都穿新解放装──后来不是说,北京都是穿了西装游行!早晓得这样,压箱底还有两套旧西装,也好拿出来派派用场!」
「你知道北京为什么改变了政策?」那徐子桐是「天文地理无所不晓」的,立刻把肩膀一耸,头往前一伸,凑上来轻声说:「都是上次苏联作家爱伦堡到中国来,参观大游行,看见游行的人统统穿著解放装,就问旁边的译员:『这些人都是干部吗?』译员说:『不,是老百姓。』爱伦堡说:『老百姓应当穿老百姓的衣裳,太整齐划一了反而不好,像操兵似的,不像是自动自发地参加游行。』所以北京这次游行,喝!男的穿西装,女的穿旗袍,高跟鞋,旗袍而且越花花绿绿的越好,听说那两天上理发店电烫,简直挤不上去。」
「唉,早晓得──」马浩然一面咕噜着,一面数出一叠钞票来递给那裁缝。
「嗳,老马,跟你商量,」陆志豪嘻皮笑脸把手臂圈在他肩上。「这两天有一笔急用,你通融个十万八万的,月底发薪一定奉还。」
马浩然忙摇着头把皮夹子揣了起来,笑着在口袋上拍了拍。「这点钱借给了你,家里开不出伙食了!」
「何至于?发了薪才几天?」
「哪,你不信,算给你听:按月的抗美援朝捐献──这也是你老兄指名向我挑战;民主挑战,我也只好民主应战,每月认捐一百个单位,一直到把美帝赶出了朝鲜为止。」
「对不起对不起,」志豪笑着说:「这回还是要请你帮帮忙,帮帮忙──」
「哪,一共剩下一百五十个单位,领了薪水走出这间屋子,人民银行就在过道里摆着小摊子,等着接受存款──算准了我们是哪一天发薪水。」
「现在真是无孔不入,」徐子桐也岔了进来。摇着头叹息着说:「人民银行在电影院门口也摆着摊子,专门吸收存款。这还不够,你看见没有,那种卖糖人儿卖吊袜带的玻璃柜二把手小车,也让人民银行租了去当作活动柜台──推着满街跑。」
志豪半天插不上嘴去,只得搭讪着走开了。徐子桐悄悄地把肘弯推了推马浩然。「老马,你也是的──『财不露白』,明晓得他这两天逢人就借钱,见了他逃跑还来不及,你倒大把的钞票拿出来馋他!」
马浩然皱着眉说:「我就不懂,他有什么大漏洞,拖了这么一屁股的债!」
「还不是为了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