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腔赤诚
来到北京之后的最初一个月里,黄宗羲是在异常兴奋、忙碌和期待的状态中度过的。
虽然十五年前——那时他还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曾经为着申雪父亲的冤案来过北京一次,但事后这座城市在他脑子里留下的印象却是如此零碎、模糊,除了宏伟壮观的紫禁城、森严肃杀的刑部衙门、怪模怪样的四合院之外,似乎就只有在大街上悠然蹒跚的骆驼,和又甜又酸的冰糖葫芦了。但是,这一次却完全不同。从他进入北京的那一天起,他就立刻感受到这个全国最大的城市——政治和经济中心的那种非凡格局和气派,它那君临一切的气息。特别是疟疾过去之后,他开始出门四处走动,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是的,在这里居住着至高无上的皇帝,拥有着令人生畏的生杀予夺的大权,聚集着来自全国各地最优秀的人物,可以最快地了解到关于时局的重要消息,准确地把握朝廷决策的脉搏;自然,也存在着实现自己的主张和理想的最大机会……正是这一切,强烈地打动了黄宗羲的心,使他情不自禁地被吸引、被征服,陷入了一种陶醉狂喜、忘乎所以的状态之中。
由于三月松山失陷、洪承畴降敌的余震逐渐过去,从那时以来,关外的清兵一直未见有进一步的行动;而南方的农民军,又似乎始终被遏制在河南、湖广一带,尚不能对京师构成威胁,所以近几个月来,北京的局面暂时还保持着相对平静。黄宗羲在方以智、陆符、黄崇简等一班朋友的陪伴下,先后瞻仰了紫禁城,逛了棋盘街、东西四牌楼、城隍庙、灯市口等有名的热闹繁华去处;游览了包括什刹海、文丞相祠、首善书院等一些名胜古迹;还特地到城墙上去,站在一尊尊巨型铁炮和堆积如山的灰瓶和滚木当中,向守城的将官详细询问以往清军三度入寇、逼近京畿的战斗情形。不过,在这期间,他更忙碌而频繁的,是去拜访一些在京做官的前辈和朋友,向他们打听消息,交换关于时局的意见,并且出人意料地成了一位“乐观派”,经常以他热烈的言谈和高昂的情绪使大家感到惊讶。
“列位,”他不止一次这样说,“小弟在江南时,曾道听途说京里之种种情形,俱是摇头叹息者多,而鼓舞欢忭者少。听来听去,亦以为国事真不可为矣!然而此次北来,方知以往所闻,未免言过其实。诚然,国步维艰,于今为极!但尚未至于无望。其最要者,今上天聪明敏,宵旰忧勤,励精图治之志,困而愈坚,此其一;朝中君子仁人,鼎力扶持,直言谋国,正气未堕,此其二;更兼我朝三百年恩泽在民,感激图报之心,处处可见。譬如前时洪亨九降于建虏,消息传来,京中之民怒不可遏,不待上命,便将其祭棚一夜拆平;更有人以狗屎涂抹洪逆之门,戟指痛骂,使其家人震慑不敢出。这便是民气!荡寇平虏赖此,家国中兴赖此!弟所以知大明还是有望的!”
当然,黄宗羲的议论并不仅仅停留于此,他常常紧接着就指出目前政治、经济、军事乃至文化教育方面的各种弊端,并且兴奋而自信地提出一系列的改革主张:第一、第二、第三……不过,当他这样说的时候,人们的反应大都比较冷淡,或者拈须微笑,或者沉默不语,再不然就干脆摇头表示反对,同意并支持他的人却少而又少。看到这种情形,黄宗羲有点意外,也有点扫兴。“嗯,也许我不会说话,他们没听明白我的意思。确实,我的这些主张绝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他想,于是又恢复了自信,开始着手把他的那份上书的初稿重新加以修改、补充,尽量使之更加明确完善,切实可行,准备一旦有机会就呈送上去,让朝廷加以考虑和采纳。
当然,在这段时间里,黄宗羲还继续不断听到有关时局和朝廷的各种各样的新闻。比如他听说,最近皇上见国事日坏,忧心如焚,越来越迷信上神佛,每日子时亲自上城南的佛阁拈香诵经不算,还招来一批道士,加以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