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斥君权
的焦躁烦乱,陈贞慧反而能够以一种包容的,乃至悲悯的胸怀来对待,并总是尽可能地加以宽解。
“子方,你且把心放宽一些!”沉吟了片刻之后,他用安慰的口吻说,“据弟想来,这事或许不如兄所想的那等严重。岂不见我们进来已经半月,尚不见提堂审问,想必彼辈手中并无凭据。若是如此,国法俱在,他们也不能随意定谳!”
停了停,看见顾杲闷声不响,依旧一副愁眉苦脸的神情,他又说:“况且,这一次权奸仗势,滥捕无辜,人心必不直彼之所为。前日黄安来说,泽望兄正在外间四处奔走投诉,此事已经惊动朝端,迟早必定有人出头为我辈说话。马瑶草纵然横恶,格于公论,大约也未敢遽下杀手。兼之左良玉兵败后,事势已经渐见平息,只待再拖得几时,待案子冷了,托人从容分说,未必便无解脱之望!”
顾杲神情呆滞地摇摇头,绝望地说:“左兵若是真个来到倒好,偏偏又败了!把我辈抛闪到这种地步,还有什么指望!周、雷二公都被害了,狗贼权奸又怎会放过我们!”停了停,他突然抬起头,圆睁着双眼,怒气冲冲地大声说:“要死就快点死,我顾某不怕!可这么天天关着,不明不白地挨命,没个了局,兄挨得下去,我可挨不下去——挨不下去!知道么!”
“兄放心,”陈贞慧同情地凝视着朋友,轻轻摇着头,“弟不会让兄等这么挨下去的。说起来,连累兄等陷于今日之困厄,其责实在弟。是故一俟将《过江七事》草成,弟便另拟一状,将当初发表《留都防乱公揭》之经过底蕴,以及虎丘之争、借戏骂座诸事,一一全盘写出,说明俱系我一人之谋划,与兄等其实毫无关涉。并正告阮圆海,如欲报仇,弟愿以一身当之,不得株及他人。如此,则此狱当可早日了结,兄等亦可望早脱罗网了!”
陈贞慧这番话,是用沉着而坚定的口吻说出来的。事实上,他也决心这样做。但是,顾杲却一下子愕住了。他长久地、不认识似的直瞪着朋友。渐渐地,一种混杂着激动、悔恨和痛苦的表情,从他那张长着一只长鼻子的脸上呈现出来,一双眼睛也开始发红,而且湿润了。忽然,他离开了土炕,向前踉跄了一步,猛地扑倒在陈贞慧的脚下,呜咽地大声说:
“不,不,兄不能那样做!兄没有错,是弟等错了!弟等当初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不听兄的忠言,结果弄到今日的局面!弟而今才明白,兄是对的!是对的!弟决不能反让兄自任其咎!不成,不成,真的!”
看顾杲泪流满面、悔恨已极的样子,陈贞慧心头一热,眼睛也不由得潮湿了。事实上,在过去大半年间,经受了社友们越来越严重的误解、指责和排斥孤立之后,终于听到了发自肺腑的认错和忏悔,对于陈贞慧来说,实在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值得欣慰和激动的了。他连忙站起来,伸出双臂,一边使劲地把顾杲扶起来,一边打算以更恳切的剖白来回报对方。然而,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黄宗羲冷冷的声音:
“哼,我们有什么错?我们一点儿错也没有!要说有错,就错在当初史道邻、吕俨若、张金铭、姜居之、高研文,不该一个个全都走掉了,把朝廷拱手让给马老贼!”
对于史可法当初自请督师扬州,黄宗羲一直心怀不满。这一点,陈贞慧是知道的。但是吕大器、张慎言以及姜曰广、高弘图等人的辞官而去,却是由于马士英及其党羽对他们一再攻击,而弘光皇帝不仅不加制止,反而有意偏袒攻击者,使他们感到在朝廷中再待下去,已经没有可能,迫不得已才辞职的。现在,黄宗羲连他们也一并加以指责,可就使陈贞慧感到有点意外。他回过头去,疑惑地望着独自坐在角落里的黄宗羲,没有马上答话。
“到底,”黄宗羲抬起头,气哼哼地质问,“君子出仕于朝,是为天下,还是为君主?是为万民,还是为一姓?啊?兄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