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勃勃
到反应的陈名夏终于自己又说下去:“眼下,南都已经归命,各府县望风归降,看来江南一带,不必再加重兵,即可平定。据弟近日所得消息,朝廷之举措将有重大变更——欲行以‘抚’代‘剿’之策。届时,要将豫王召回京来,另外派员前往接任……”
所谓“剿”,就是凭借军事手段取胜,自然要靠武将主持;至于以劝降为主的“抚”,就必须起用文官了。不过,清朝一向崇尚武力,这大规模的变“剿”为“抚”,倒是前所未有的新鲜事。因此龚鼎孳迷惑了小片刻,脑子才转过弯来,于是试探地问:
“噢,兄是意欲取多铎而代之?”
“如何?”
“这个——召回多铎,以抚代剿,消息是否真确?”
“自然真确。日前摄政王已授意内院会议,参详可否。”
“……那么,兄以为此事有几分成算?”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是可谋而不谋,成算何从谈起?”
“所以——”
“所以弟这就去见谭泰!”
龚鼎孳眨眨眼睛,不说话了。得知雄心勃勃的老朋友原来是在觊觎豫王多铎的位置,他多少觉得,对方的胃口似乎大了一点。因为江南与别处不同,乃是除北京之外,全国最为重要的一个地区。数百年来,那里都是朝廷赋税的最大来源,是国家财政的主要支柱,也是眼下新朝志在必得的一块宝地。不管抚也罢,剿也罢,要想出任江南地区的封疆大吏,能力和才干固然十分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得到满人朝廷的绝对信任才成。以陈名夏的身份和资历,能做得到么?如果明明做不到,却贸然去活动,闹不好,就会招致当权各方的反感和猜忌,岂非弄巧反拙?这样一想,龚鼎孳就觉得有点不妥。他打算说出自己的看法,但是陈名夏已经站了起来。
“好,时辰不早,谭泰现住在内城,去迟了,怕出不了城。弟这就告辞!”
“那么,先去探探口风也好!”由于发现拦不住对方,龚鼎孳只好一边往外送客,一边这样说。走出几步之后,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问:“不知兄可知道,闻得孙之獬为着献媚满人,竟然全家率先剃发改服,招摇过市。这事弄不好……”
陈名夏“嗯”了一声:“这事我早知道了!”
“那么?”
“他要剃,就让他剃去!谅他也翻不起大浪!”
“可是,万一朝廷……”
陈名夏把手一摆,成算在胸地说:“这一层,无须担心!哼,剃发改服,谈何容易!闹急了,是要出大乱子的!朝廷又岂会不知!”
龚鼎孳心中一懔,关注地问:“兄是说,出——出大乱子?”
陈名夏没有回答,似乎有意让朋友自己去琢磨。不过,当走出几步之后,龚鼎孳仍旧没有醒悟的表示,他就“哼”了一声,教训地说:“我朝这番入主中国,自是应天顺人,故此兵锋所到,势如破竹。唯是前明享国三百载,在缙绅百姓中之根基实在不可小觑。彼虽格于时势,暂且归顺于我,心中未必帖服。所以隐而未发者,非不欲发也,是未得其便而已!若我朝挟雷霆之势,恩威并用,震慑之,怀柔之,或可将彼敌意渐渐消弭于无形;如操之过急,必定激出大变!何况冠裳发髻,传自祖宗,譬如人之头脸体肤,骤然夺之剥之,而欲其不怒不反,又何可得乎?”
“这——我兄所言,自然极是,但不知朝廷也省识此理否?”
“摄政王英睿明敏,自应省识。纵然他一时想不到,范宪斗、洪亨九他们也会提醒于他!”
这么说着,两人已经来到大门之外。龚鼎孳虽然意犹未尽,也只好拱一拱手,站停下来,目送着老朋友由一班承差的服侍着,骑上那匹口外枣骝马,径自朝内城的方向行去……
在龚鼎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