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入过学校，所以没有学名。出嫁以后，才由她的丈夫象赠送博士学位似的送给她一个名字--韵梅。韵梅两个字仿佛不甚走运，始终没能在祁家通行得开。公婆和老太爷自然没有喊她名字的习惯与必要，别人呢又觉得她只是个主妇，和quot;韵quot;与quot;梅quot;似乎都没多少关系。况且，老太爷以为quot;韵梅quot;和quot;运煤quot;既然同音，也就应该同一个意思，quot;好吗，她一天忙到晚，你们还忍心教她去运煤吗？quot;这样一来，连她的丈夫也不好意思叫她了，于是她除了quot;大嫂quot;quot;妈妈quot;等应得的称呼外，便成了quot;小顺儿的妈quot;；小顺儿是她的小男孩。

    小顺儿的妈长得不难看，中等身材，圆脸，两只又大又水灵的眼睛。她走路，说话，吃饭，作事，都是快的，可是快得并不发慌。她梳头洗脸擦粉也全是快的，所以有时候碰巧了把粉擦得很匀，她就好看一些；有时候没有擦匀，她就不大顺眼。当她没有把粉擦好而被人家嘲笑的时候，她仍旧一点也不发急，而随着人家笑自己。她是天生的好脾气。

    祁老人把白须梳够，又用手掌轻轻擦了两把，才对小顺儿的妈说：

    quot;咱们的粮食还有多少啊？quot;

    小顺儿的妈的又大又水灵的眼很快的转动了两下，已经猜到老太爷的心意。很脆很快的，她回答：quot;还够吃三个月的呢！quot;

    其实，家中的粮食并没有那么多。她不愿因说了实话，而惹起老人的罗嗦。对老人和儿童，她很会运用善意的欺骗。quot;咸菜呢？quot;老人提出第二个重要事项来。

    她回答的更快当：quot;也够吃的！干疙疸，老咸萝卜，全还有呢！quot;她知道，即使老人真的要亲自点验，她也能马上去买些来。

    quot;好！quot;老人满意了。有了三个月的粮食与咸菜，就是天塌下来，祁家也会抵抗的。可是老人并不想就这么结束了关切，他必须给长孙媳妇说明白了其中的道理：quot;日本鬼子又闹事哪！哼！闹去吧！庚子年，八国联军打进了北京城，连皇上都跑了，也没把我的脑袋掰了去呀！八国都不行，单是几个日本小鬼还能有什么蹦儿？咱们这是宝地，多大的乱子也过不去三个月！咱们可也别太粗心大胆，起码得有窝头和咸菜吃！quot;

    老人说一句，小顺儿的妈点一次头，或说一声quot;是quot;。老人的话，她已经听过起码有五十次，但是还当作新的听。老人一见有人欣赏自己的话，不由的提高了一点嗓音，以便增高感动的力量：

    quot;你公公，别看他五十多了，论操持家务还差得多呢！你婆婆，简直是个病包儿，你跟她商量点事儿，她光会哼哼！这一家，我告诉你，就仗着你跟我！咱们俩要是不操心，一家子连裤子都穿不上！你信不信？quot;

    小顺儿的妈不好意思说quot;信quot;，也不好意思说quot;不信quot;，只好低着眼皮笑了一下。

    quot;瑞宣还没回来哪？quot;老人问。瑞宣是他的长孙。quot;他今天有四五堂功课呢。quot;她回答。

    quot;哼！开了炮，还不快快的回来！瑞丰和他的那个疯娘们呢？quot;老人问的是二孙和二孙媳妇--那个把头发烫成鸡窝似的妇人。

    quot;他们俩——quot;她不知道怎样回答好。

    quot;年轻轻的公母俩，老是蜜里调油，一时一刻也离不开，真也不怕人家笑话！quot;

    小顺儿的妈笑了一下：quot;这早晚的年轻夫妻都是那个样儿！qu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