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腔。小崔赤着背,光着脚,两三个脚趾已被野狗咬了去。四爷的泪流了下来。离小崔有两三丈远,立着个巡警。四爷勉强的收住泪,走了过去。
quot;我打听打听,quot;老人很客气的对巡警说,quot;这个尸首能收殓不能?quot;
巡警也很客气。quot;来收尸?可以!再不收,就怕教野狗吃了!那一位汽车夫的,已经抬走了!quot;
quot;不用到派出所里说一声?quot;
quot;当然得去!quot;
quot;人头呢?quot;
quot;那,我可就说不上来了!尸身由天桥拖到这儿来,上边并没命令教我们看着。我们的巡官可是派我们在这儿站岗,怕尸首教野狗叼了走。咱们都是中国人哪!好吗,人教他们给砍了,再不留个尸身,成什么话呢?说到人头,就另是一回事了。头在五牌楼上挂着,谁敢去动呢?日本人的心意大概是只要咱们的头,而不要身子。我看哪,老大爷,你先收了尸身吧;人头……真他妈的,这是什么世界!quot;
老人谢了谢警察,又走回砖堆那里去。看一眼小崔,看一眼先农坛,他茫然不知怎样才好了。他记得在他年轻的时候,这里是一片荒凉,除了红墙绿柏,没有什么人烟。赶到民国成立,有了国会,这里成了最繁华的地带。城南游艺园就在坛园里,新世界正对着游艺园,每天都象过新年似的,锣鼓,车马,昼夜不绝。这里有最华丽的饭馆与绸缎庄,有最妖艳的妇女,有五彩的电灯。后来,新世界与游艺园全都关了门,那些议员与妓女们也都离开北平,这最繁闹的地带忽然的连车马都没有了。坛园的大墙拆去,砖瓦与土地卖给了民间。天桥的旧货摊子开始扩展到这里来,用喧哗叫闹与乱七八糟代替了昔日的华丽庄严。小崔占据的那堆破砖,便是拆毁了的坛园的大墙所遗弃下的。变动,老人的一生中看见了多少变动啊!可是,什么变动有这个再大呢——小崔躺在这里,没有头!坛里的青松依然是那么绿,而小崔的血染红了两块破砖。这不是个恶梦么?变动,谁能拦得住变动呢?可是,变动依然是存在;尊严的坛园可以变为稀脏乌乱的小市;而市场,不管怎么污浊纷乱,总是生命的集合所在呀!今天,小崔却躺在这里,没了命。北平不单是变了,而也要不复存在,因为日本人已经把小崔的和许多别人的脑袋杀掉。
越看,老人的心里越乱。这是小崔吗?假若他不准知道小崔被杀了头,他一定不认识这个尸身。看到尸身,他不由的还以为小崔是有头的,小崔的头由老人心中跳到那丑恶黑紫的脖腔上去。及至仔细一看,那里确是没有头,老人又忽然的不认识了小崔。小崔的头忽有忽无,忽然有眉有眼,忽然是一圈白光,忽然有说有笑,忽然什么也没有。那位岗警慢慢的凑过来。quot;老大爷,你……quot;
老人吓了一跳似的揉了揉眼。小崔的尸首更显明了一些,一点不错这是小崔,掉了头的小崔。老人叹了口气,低声的叫:quot;小崔!我先埋了你的身子吧!quot;说完,他到派出所去见巡长,办了收尸的手续。而后在附近的一家寿材铺定了一口比狗碰头稍好一点的柳木棺材,托咐铺中的人给马上去找杠夫与五个和尚,并且在坛西的乱死岗子给打一个坑。把这些都很快的办妥,他在天桥上了电车。电车开了以后,老人被摇动的有点发晕,他闭上眼养神。偶一睁眼,他看见车中人都没有头;坐着的立着的都是一些腔子,象躺在破砖堆上的小崔。他急忙的眨一眨眼,大家都又有了头。他嘟囔着:quot;有日本人在这里,谁的脑袋也保不住!quot;
到了家,他和马老太太与孙七商议,决定了:孙七还得同他回到天桥,去装殓和抬埋小崔。孙七不愿再去,可是老人以为两个人一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