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他们说说,再把你大伯也拉来帮忙。”“我姐怎么办呢?”
“那可就得另说了。总得想个办法。多想想,准能想出好主意来,不过也得好好想想,不能太莽撞。眼下咱们已经取得了点胜利。咱们已经下定决心,不让你象大凤那样,更不能学琴珠。你要做新中国的妇女,要做个新时代的新妇女,能独立,又能自主。你看,那多好!”
于是,秀莲一心一意用起功来。每天,太阳落山之前,她一定要学上几十个字。在她看来,一个个字象奔腾的大红马,能把她载进一个新社会。那儿没有暗门子,没有鸦片,不允许把闺女随便嫁出去受折磨。在那个新社会里,到处都是象孟老师那样有学问的人。她觉着自己也成了新中国的一部分,不再是无足轻重的了,摆脱了发霉发臭的旧时代,进入了光明灿烂的新时代。
秋天已到了,方家收拾行装,准备回城里去。他们磨磨蹭蹭,没有及时走掉。一天下午,也是没拉警报,来了一群敌机,在镇上扔了一串炸弹。谁也不明白敌人要炸的是什么。这里是游览区,有不少阔人的别墅。据传说,有些大阔佬囤积了大量石油,准备卖黑市。日本人的探子,可能就把这些油罐当作军用物资,报告了敌人。
一阵轰隆轰隆的爆炸声,又死了一批人,汽油罐倒安然无恙。
方家住在镇边的小河旁。空袭突如其来,谁也来不及躲进防空洞。他们只好跑到野地里,趴在河边的大石头底下。除了窝囊废,全家都在一块儿趴着。窝囊废喜欢走动,又讨厌那一群群绕着岩石飞的蚊子。他慢慢沿河边走着。听见天上嗡嗡响,他漠然抬头看了看,心想,那不过是往重庆去的,总不会在南温泉下点什么。看起来倒挺好看,蓝蓝的天上飞着几只银色的飞机,高射炮响了几下,迸出几小团雪白的烟雾。真废物,一炮也没打中。真孬种,这种事,也该有人来管管!
飞机只管飞它的。窝囊废坐在他顶喜欢的一棵树底下。“还往前飞,”他对自个儿念叨着,“空袭一次,就得毁多少房子,死多少人。真不是玩艺儿!多咱才能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
飞机又回来了。窝囊废奇怪起来。也许是来炸南温泉的?最好还是躲一躲。他站起来,瞧着那排人字形的银色飞机,嗡嗡地飞了过来。倒是怪好看的,好看得出奇。高射炮就是打不中。快跑吧。没准扔个炸弹下来。到那石头底下去,别呆在这树底下,万一挨一下呢。
窝囊废跑起来了。他听见了炸弹的呼啸,轰的一声,大地在翻腾。又一个炸弹嘶嘶响着掉了下来,他的耳鼓好象要胀破了。他没命地跑,炸弹崩起的一块大石头呼地飞过来,打中了他的脑袋。
宝庆在大哥常常傍着坐的一棵大树附近,找到了他。窝囊废手脚摊开,背朝天趴着。宝庆摸了摸,“哥,哥,醒醒。”窝囊废没答应。
他把窝囊废翻了个个儿。没有血,没有伤口,睡着了。他一定是睡着了,再不就是醉了。宝庆扶起他来,靠着自己。窝囊废的脑袋耷拉下来,象没了骨头似的。
宝庆不信他的哥会死。他嗅了嗅他的嘴。窝囊废的嘴唇又凉又僵,早咽了气。两手冷冰冰的,毫无生气。
秀莲也过来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宝庆轻轻把哥放倒在草地上,给他quot;白挪杂U*些苍蝇在已经停止了生命的脸上爬着,钻着。“大哥,大哥,为什么单单您……”
秀莲跑去告诉了妈,一下子全家都哭起来了。邻居也来了,都掉了泪,对方家致了哀悼之意。他们围着宝庆,宝庆站在哥的身边,呆呆的,象个石头人。他眼冒凶光,干枯无泪,满面愁容。他挪不动步,说不出话。
为什么偏偏轮到窝囊废?他是他的哥。多年来,一直靠他养活,每逢有难,都是哥救了他。哥有才情,那么忠厚,就是牢骚多点。他能弹会唱,有技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