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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邃无底的苍蓝,而因刑系狱的囚犯们连看天的机会全是难得的,囚屋又古老又深黯,宽大的拱廊衔着拱廊,连那点儿可怜的天光也叫遮断了;每天的每个时辰,都听得见沉重的脚镣拖动的声响,听见赌输了钱的毛六一伙人搬弄私刑磨叼犯人,好在那些穷途末路的家伙们身上磨出几文孝敬费,再去宿娼和酗酒,过那些胡天胡地的生涯。爹不是那种人,跟他们连不上气儿。爹轮班的时刻,总坐在长凳靠檐那一头,泡壶浓茶看他的水浒或者三国演义那类的书。“自古做大牢的不光是恶汉,丫头。”爹就那样叹说过:“黑黑的牢间里,不知有多烈性汉子困在里头?!就像前时那几个革命党罢,头天关进来,二天就提出去毙了。这不是讲律法,叫爹我跟卞三他们一样为虎作伥,我不干那个……”
爹看水浒传,顶推崇黑旋风李逵,说是:“凡人立身处事,诚实忠义顶要紧,黑旋风是个至性人,有没有学问有没有口才,那倒其次。”……关东山关八爷也就是那时为朋友两胁插刀进牢的。辫帅亲自提审关八那宗案子,哄动了北徐州,茶楼酒馆拿他当话题,做买卖的也都在议论纷纷;关八爷是自己进城来投案的,这可是把自家脑袋拎在手里玩;小辫子张勋的狗熊脾气阴阳不定,高起兴来也许会把关八爷五马分尸。照爹那种形容,关八爷真比他心眼儿的黑旋风更高一筹。“他姓关,或许是关王老爷的后嗣,”爹说了:“黑松林义释彭老汉,明知辫帅会要他的人头,关八爷值得人佩服就在这点上——明知保不住脑袋他还是干了,他若不是关王爷后嗣,哪来这大的胆子?!”
关八爷发盐那天,盐前那条街挤满了人,全等着看看他的真面目,谁知等了个空,——也许是辫帅怕关八名头大,人群会生出事来,改在深更半夜把他悄悄的送进牢房。当夜爹值小夜班,自己挑盏灯笼替他送夜饭,就见长廊下面,四个配短枪的马弁连拖带架的拖着囚人,那汉子手上带着双铐,脚踝上系着头号镣;发监前明明受过毒刑拷打,一身蓝布军衣扯肩搭背全是血斑,尤独是那双腿,看样子几乎废了,软软的在地面上拖着,脚镣后边一截铁炼上系着一只十来斤的铁球跟着滚动,铁镣钉得太紧,一截儿裸露足踝全叫磨塌了皮,顺着铁炼儿朝下滴血。爹佝偻着腰,找出锁匙来打开那间小监房的门,四个马弁拖着那人扔进去,为头的一个朝爹说:“人,是交给你了。”……对了,那一夜自己曾亲眼看见关八爷入狱时凄惨的光景。波漾波漾的岁月哟!是再也觅不回来的了。爹对关八爷那种关照法儿,甭说是狱卒对囚人,即使是知己好友,只怕也不到那种程度;为了替关八爷疗棒伤,爹不吝当掉衣物和被头,去老城南祥生中药铺去抓汤药,买膏药,抽着深夜无人的时分替关八爷换贴,一口口亲喂他汤药,直至他能走动为止。为怕关八爷在牢房里闷气,他就把长凳儿挪在小监房门外,两人隔着一道铁栏,聊天聒话。“八爷您可真够英雄!”爹说:“您是条真真实实的好汉子,为朋友两胁插刀。”
关八爷耸着肩膀摇摇头,摇出一脸的寂寞凄迷味:“弄岔了,秦大叔。我关八放了彭老汉,并不是凭着义气,更不是为什么朋友,我实在是不忍那些为混口饭吃的老实人,在我手下……丢命。在黑松林,不论他是彭老汉或是素昧平生的,我全该放……要是我还有颗没被染黑的良……心!”
“不错,这年头讲良心就得吃苦头,”爹的眼有些潮湿:“可是,八爷,您这番苦头吃大了,……跟您说句实情话:你发盐算是运气,咱们原来全以为您会当场送命的。”
“这就是张勋的辣处,”关八爷那污秽的脸凑在铁栏边:“他要先缉获彭老汉那伙人,他要那伙人死在我眼前,然后再断送我……他要我临死自认是个傻蛋。”那就是他的声音,他的形象,在今夜的繁灯里。自打一天黑夜里,爹为他打开牢门,陪他越狱去关东,这些年来,爹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