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7
这族人年轻的姑太爷。她第一眼看到时就爱上了这位英风逼人的关八爷,既然哥哥提出这宗事,总嫌有些仓促,但她不能因为劫后的悲哀轻易放过这难得机会,对方是那样人——终年飘泊江湖以路为家,每走一趟盐,还不知一年半截才经过万家楼。
但当珍爷开口时,关八爷竟然推辞了这门婚事。不过关八爷说得坦直,说得诚恳,使珍爷不得不尊重他。“珍爷的厚意,我关东山只能心领了。我不是不愿高攀,实在是有难处。……就以这一回来说,我就得背上朱四判官的一身仇恨,日后还不知结局如何?我不能贪恋家室把这群挣扎求生的弟兄扔开,自己躲缩在万家楼,任朱四判官去收拾他们,若是答应这门亲,日后行事反多了一层顾忌,……还是单身闯荡的好,不论死活存亡,了无牵挂。无论如何,珍爷,请能曲谅我这番心意……”
关八爷就那样走了。万菡英却在深宅大院里,反覆的咀嚼着这份愁情。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了,养在廊间金丝笼里的画眉鸟禁不得朝朝霜寒,都加上了蓝绢风罩了。人在廊下望着笼里的鸟,越望越觉得自己就好像笼鸟一样,被关在万家楼的宅子里,又罩上芦荻萧萧的荒湖,使人望不见远方的世界。自己是落地就死了娘的人,全由哥哥带大的,一个北地的奶妈袁妈和一个女婢一直伴着自己过了十九年。在记得事的年纪,就常听老袁妈讲故事,讲那些从没经过的兵燹,从没看见过的灾荒,老袁妈也有过两个儿子,一个死在枪口上,另一个饿死在她的脊背上,她最后一个女儿生下来十四天闹惊风死了,她才受雇到万家楼来的。
那些流离的故事使自己童年世界的外缘罩成一圈难解的迷雾,使自己不得不关心飘泊无定的流民。荒虽荒不到万家楼,旱虽旱不到万家楼,但流民们却常常飘过万家楼的街心,飘到不知名的地方去,而且所见的都是陌生的脸孔。
自小她就爱骑在狮背上,呆呆的看着那些人;讨乞的瞎子,划刀子的跛子,哀声叫喊得使一条街都发抖;打琴卖唱的那么凄迟的笑着,唱哭了廊下的秋风……那时候她就想念过他们和他们身上背着的远方世界凄寒的影子。……如今她确信关八爷就是从那种迷雾中跃出来的,他不是什么英雄,不是什么好汉,他只是一个关爱人的人,东飘西荡的生活着。恶梦般的夜晚,她曾眼看关八爷击杀匪众;在黑暗的堡楼里,微弱的火光把他巨大的身影描在石墙上,他窜动得像一头快捷的豹子,每一伸枪,外边就响起摔马者的惨呼。他在弹雨里滚过廿四级石阶,逼退了匪徒;他单骑黑夜追贼,带回七颗血漓漓的人头;它生命中似乎有著令人难解的勇悍与神奇。
劫后的万家楼陷在冷寂里,业爷继保爷当了族主,把枪队统交给小牯爷统领,业爷当了族长后,记起关八爷临走时丢下的话,说是朱四判官若没卧底的人,决不会有这么大的胆量夜卷万家楼。
“记住那匹白叠叉的黑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