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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我滚在一边,你们这两只浑虫!”他骂说:“平素笨得驴似的,连条墨线也牵不直,凿眼凿不齐整,落刨不知轻重,如今还没歇业呢,稀罕你们扫店?!”
也不是存心要责骂谁,祗觉棺材铺儿总得像个棺材铺儿的样子,坐凳附近,刨花木屑盖住地面,到处散布着零碎的木头,唯有那样,这阴黯的铺儿里才有着遍地春花那么样的一种繁华,假如连这点儿繁华都扫尽了,只剩下两口冷丢丢的棺材,莫说是人,只怕连鬼都呆不住了。
“替我去打两角子晚酒,”他躺在棺材盖儿上,反手从棺心里拎起锡壶,交待小学徒中的一个说:“多走几步路,到万梁铺的柜上去打,要原泡不渗花的,回顾走老何的担子上,切二两捆蹄,顺捎一包盐水花生来,拣那煮得透些儿的。”
店铺门朝西,一天阴黯,也只有黄昏日落前的这段光景,有一方无力的淡淡的夕阳的影子从门楣下斜射过来,落在黑色墙砖上,仿佛是一张弥留的病脸,在那儿恋恋不舍的斜照着。每到这种辰光,人就无缘无故觉得凄迷,冷黯的沈愁铅般的灌进人骨缝,手脚都酸闲懒散了。
总有些孩子们在铺外的石板巷中嬉游着,发出些浪沫般的笑声,有许多孩子对棺材铺总抱着神秘不祥的预感,仿佛铺里真的匿着某一种传说里的鬼灵,要从黯酒色的黄昏光里飞出来攫扑谁一样;他们成群的骑着竹马,发出嘿啷啷的喊叫,藉人多壮胆,像潮水似的从铺门前涌过去,让破冲碎的静寂在远去的喊声中重新汇拢。……多少年前也曾这样叫喊着的孩子们,都已经装进这长长的匣子里不再言语了,万才的喉咙痒痒的,打酒去的小学徒怎么还不见回来?!
“你去找找他,小扣儿。”万才冲着另一个学徒说:“天快落黑了,甭蹲在那门角边,蝙蝠似的发楞。”
那个叫小扣儿的学徒嗯应着,扭过身拔鞋子,刚拔起一只鞋,那边有条瘦小的人影子堵住了门,在石板巷对面长墙之上的苍茫天光里,看得见他双肩抖动着。
“怎么,黑锁儿?”万才说:“你去哪儿这半天?”
那个不说话,哭得咿咿唔唔的。
“你它妈一个活甩熊!好端端哭什么?——谁欺侮了你?!”万才转朝拔鞋的那个说:“你把壁洞里的油灯替我点上,小扣儿。”小扣儿应声过去摸着点灯,万才又追着黑锁儿问说:“你替我打的酒买的菜呢?”
“师……师……师傅,”黑锁儿带着哭腔说:“我捱了人家……打了!”
万才忽楞一翻身,从棺材盖上坐起来说:“你说,你说,黑锁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壁洞里的菜油灯点亮了,晕朦的黄光照着跛拐着走过来的黑锁儿的脸,他的一边额角上肿得一个杯口大的青紫疙瘩,一条右腿也带了伤,一跳一跳的使脚尖点着地,想必是护疼。
“找到万梁铺去打酒,”他说:“谁知那条街两头的栅门全叫枪队封住了,枪队上的人不准我进栅门,我拎起酒壶给他们瞧看,吵着要进去打酒,一个家伙劈面捣我一枪托,把我手里的酒壶夺去踩扁了!您看——”他举起被踩扁了的酒壶说:“好好一只锡壶,硬叫他踩成这样了!师……傅……”
“笨,笨,”万才说:“你没跟他们讲明白,你是万才棺材铺里的学徒,到万梁铺去打酒吗?!枪队是万家楼的枪队,又不是防军里那些穿二尺半的虎狼,你跟他们说明白,他们怎敢伸出枪托乱捣人?!”
“我全……说了,师傅,”黑锁儿使袖口抹着眼泪说:“他们只管撵我走,叫我不罗嗦,我再开口,他们又踢了我的膝弯。”
“真它妈的造了反了!”万才拍着膝盖,两眼直能喷出火星来,漓漓咧咧的迸着口沫骂说:“我的学徒,自己舍不得打骂,反让他们来打骂?!我倒要自己去瞧看瞧看,看是哪一房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