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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后,觉新照常到瑞珏的新居去,这一天因为家里有事情他去得比往日迟一点,到了那里已经是午后三点多钟了。他走进院子,叫了一声“珏”,连忙向她的房间走去。他刚把一只脚放进门槛,便给人拦住了。肥胖的张嫂带着庄严的表情站在房门口,拦住他,不要他进去。她说:“大少爷,你进来不得!”她再没有第二句话。然而他已经懂得了。
他毫不反抗地缩回了那只脚,怅惘地在中间房里立了半晌。他忽然觉得有点紧张,就走到外面去了。接着砰的一声瑞珏的房门关上了。里面有脚步声,有陌生的女音在低声说话。
他立在窗下,望着小天井里的青草和野花出神。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感觉究竟是苦是甜,是喜是悲,是愤怒或是满足,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来,不过他觉得好像样样都有。几年以前他也曾有过跟这略略相似的感觉,但也只是略略相似而已,实际上却差了许多。他还记得在几年前,当他处在好像跟这相似而实际却跟这不同的情景里的时候,他曾经怀着感动的心情,流下喜悦的眼泪感谢她,照料她。他为她的挣扎而感到痛苦,他又为她给他带来的礼物而感到喜悦。他在旁边看见她经历了那一切而达到最后的胜利,他的心情也由紧张变到宽松,由痛苦变到喜悦。他看见了那个孩子,他的第一个孩子。他还记得他怎样从接生婆的手里接过了那个包裹在襁褓里的婴儿,带着感激与爱怜去吻那张红红的小脸,在心里宣誓要爱那个婴儿,要为婴儿牺牲一切,因为他已经把自己的生命寄托在那个初生孩子的身上了。他又走到妻的床前,看着妻的苍白的、疲倦的脸,摩抚她的一只手,低声问到她的健康,又从眼光里说出许多不能给别人听见的充满着感激与热爱的话。同样她也用得意与热爱的眼光看他,又看那个婴儿,又用感激的声音对他说:“我现在很好。你看,他不可爱吗?快给他起一个名字。”她的脸上是怎样地闪耀着喜悦的光辉,那种第一次做母亲的人的喜悦的光辉!
然而今天同样地她躺在床上,她开始在低声呻吟,房里有人在走动,有人严肃地低声说话。这一切似乎跟从前并没有不同,可是现在他和她却在这样的一个地方,而且两扇木板门隔开了他们,使他就在这一刻也不能够进去看她一眼,鼓舞她,安慰她,或者分担她的痛苦。现在他怀着一种跟从前完全两样的心情等待着将要发生的一切。他没有喜悦,没有满足,他只有恐怖,只有悔恨。他只有一个思想,这就是:
“我害了她。”
“少奶奶,你觉得怎样?”张嫂的声音在问。
接着是一阵严肃的沉默。
“哎哟!……哇……哎哟……我痛啊!”
忽然一阵痛苦的叫声从窗里飞出来,直往他的耳朵里钻。这一阵声音使他浑身发抖。他咬紧牙齿,捏紧拳头,极力在挣扎。他起初甚至想,“这不会是她的声音,她从来不曾有过这样大的声音。”然而房里除了她以外还有谁会发出这样的叫声呢?“一定是她,一定是珏,”他自语道。
“哇!……痛啊,……我痛啊!……哎哟!”声音更凄厉了,几乎不像是人的叫声。在房里,脚步声,人声,碗碟家具响动声跟这叫声响在一起。他用手蒙住耳朵,口里喃喃地自语:“一定不是她,一定不是珏。她不会叫得像这样。”他疯狂似地走近窗前伸长了颈项去望。可是窗户紧紧关着。他只能听见声音,他不能够看见里面的情形。他绝望地掉转了身子。
“少奶奶,你要忍住,过一会儿就好了,”一个陌生的女音在说。
“我痛啊!……哇!”又是一声怪叫。
“嫂嫂,你忍耐些,这不过是短痛,过一会儿就好了,”是淑华的声音。
叫声渐渐地低下去,后来房里只有微弱的呻吟。
忽然门开了。他转过身去望。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