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水。枚少爷惊奇地望着他,不知道他为着什么事情掉泪。
“枚表弟,你是真心愿意吗?下星期就要下定了,”觉新忽然痛苦地问道。
枚少爷痴呆地望了望觉新,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他似乎没有痛苦。他埋下头轻轻地答道:“既然爹要我这样,我也不想违拗他的意思。他年纪大,学问深,也许不会错。我想我的身体以后会好一点,”这些话夹杂在淑华们的歌声中显得何等无力。
觉新的勇气立刻消失了。这答话似乎是他不愿意听的,又似乎是他愿意听的。他不希望枚说这样的话,他的心在反抗。他还觉得他对不起亡故的蕙。但是听见枚的答话,他又觉得这是枚自己情愿的,他不负任何的责任,而且现在也没有援助枚的必要了。这些时候他们两人间的商谈都成了废话。他已经知道了这个年轻人的本心。枚在畏惧中还怀着希望,甚至愿意接受那个顽固的父亲给他安排下的命运。
“那也好,只要你满意,我们也放心了,”觉新放弃了希望似地低声叹道。
“也说不上满意,这不过是听天安命罢了,”枚少爷摇摇头小声答道。这并不是谦虚的口气,他的脸上也没有笑容。他对这门亲事的确没有表示过满意。不过他还信任他的父亲。他平日偷看的闲书又给他唤起了一个神秘的渴望,这个强烈的渴望不断地引诱他。
觉新看见枚少爷的表情,他觉得他有点不了解他的这个表弟,他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观念和感情支配着这个年轻人。但是看见一个年轻人孤零零地走着他过去走的那条路,似乎没有料想到将来会有比他有的更悲惨的结局,这唤起了他的同情(或者更可以说是怜悯),他鼓起勇也最后一次努力劝阻枚少爷道:
“但是你太年轻,你不应该”
然而他的话被打断了,又是淑华在大声说:
“大哥,你们有多少话说不完?你不唱个歌?枚表弟,你也唱一个好不好?”
“我不会,三表姐,我真不会,”枚少爷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答道。他向着她走过去。
觉新断念似地嘘了一口气。他惆怅地仰起头望天。天是那么高,那么高。他呆了一下,忽然听见觉民在他的耳边温和地唤他:“大哥。”觉民低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没有,我没有想,”他摇摇头,掩饰地说。
“刚才我在下面想。现在你在这儿想。我们想的不知道是不是同样的事情。不过这样想下去是没有用的。现在既然是到花园里来耍,大家就应该高兴。你看她们不是都高兴吗?”觉民不相信觉新的话,他只顾自己说下去,他的声音低,除了觉新外别人都听不清楚,他的脸上现出关心的表情,这使觉新十分感动。
“但是枚表弟……”觉新痛苦地说,他的意思是:枚表弟并不高兴。
“你们一直在谈那些事情,他自然不会高兴。你等一会儿再看罢。其实他这个人有点特别,高兴不高兴都是一样,他在这儿我们就不觉得有他存在一样。譬如他的亲事,我们倒替他干着急,他自己却好象无所谓,”觉民说道。
觉新无话可说了,他皱了皱眉头,说:“我的心空虚得很。”
觉民诧异地望着他的哥哥,好象在研究觉新似的,他还未答话,淑华却过来挽住他的手含笑说:“二哥,她们喊你踢毽子去。”
“踢毽子?我不来。我口渴,我要下去吃茶,”觉民推辞道。
“又不是在这儿踢!我们也要下去,”淑华答道。她又对觉新说:“大哥,你也下去踢毽子。”
“我没有工夫踢毽子。今天请佃客,三爸、四爸两个人忙不过来,我也要出去陪一下。你们好好地陪枚表弟耍。晚上妈请消夜我一定来吃酒,”觉新匆忙地说,就先走下去了。
“二表哥,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