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赶走了蕙的面颜。她把风雨灯转亮了。
觉新仿佛从梦中惊醒过来似的,应了一声,周围的景象完全改变了。船靠在水阁前面湖滨一株柳树旁边。风雨灯的带黄色的光驱散了四周的月影。柳叶遮住了他们头上的一段天,但是清辉仍然穿过柳条中间的缝隙落到他们的身上。湖水象一匹白缎子铺在地上,有时被风吹着微微地飘动。觉新看了坐在对面的枚一眼,枚的瘦脸白得象一张纸,他虽然不能够看清楚脸上的表情,他也觉得仿佛脊背上起了一阵寒栗。
“好,我先上去,”觉新答应一句,站起来,上了岸。枚少爷在船中,身子微微摇晃,他露出胆怯的样子。觉新连忙伸手去拉他的手,帮忙他走上岸来。翠环也上了岸,把船系在柳树干上。
翠环提着风雨灯走在前面,觉新和枚少爷在后跟着。他们走过松林,转进一带游廊,廊外一排三间的外客厅里没有灯光。月亮把天井里翠竹和珠兰的影子映在糊着白色宣纸的雕花格子窗上。
“不晓得他们什么时候散去的,”觉新自语似地说了一句。
“大表哥!”枚少爷忽然抓住觉新的膀子惊叫起来。
前面游郎栏杆上一团黑影猛然一纵,飞起来,上了那座藤萝丛生的假山。
“你看!”枚少爷声音战抖地说。
“这是猫儿,你不要害怕,”觉新温和地安慰道,他对这个年轻人的过分胆怯表示着同情。
这的确是一只黑猫,它站在假山上哭号似地叫起来。
“我有点害怕,”枚拊着自己的胸膛低声说。
“这个东西在花园里头跑来跑去,有时候真叫人害怕。我们也给它吓倒过向回。如今惯了,也就不怕了,”翠环在前面说。
“枚表弟,你胆子要放大点才好,”觉新关心地说。
他们出了一道月洞门,走入石板铺的天井。前面还有一座屏风似的假山。
“赵大爷,开门,大少爷送客出来了,”翠环转出假山便大声叫起来。
管园门的老园丁老赵答应一声,便提着钥匙从门前小屋里出来,开了门上的锁,除去杠子,把门打开。翠环先出去吩咐“提轿子”。
袁成从门房里跑出来迎接枚少爷,等着伺候他上轿。
觉新和枚少爷走出园门,轿夫正在点灯笼,他们便站在门口等候。
“枚表弟,今天我们也算谈了不少的话。你的身体究竟不大好,你要好好将息。”觉新看见他们还有谈话的时间,便关心地向他的年轻的表弟再进一次忠告。然后他又放低声音说:“千万不要再看那些不好的闲书。
“是,我晓得,”枚感激地小声答道。
“你以后有事情,可以找我,我总会帮忙,”觉新继续叮嘱道。
“是,”枚用更低的声音应道。
“袁成,你送枚少爷回去,”觉新看见这个瘦长的仆人弯着背站在轿子旁边,便吩咐了一句。
袁成用他的沙声应了一句,就跑进门房去了。枚少爷还在客气地说:“不必,”袁成已经提着风雨灯走到轿子跟前了。
觉新把枚送到轿前,枚还说了两三句话,才走进轿子去。
轿子已经出了二门,觉新还惆怅地立在那里。他断念地想:又有一个年轻的生命这样地完结了。他觉得心里很空虚,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事。今天似乎断断续续地做了好些梦,现在才渐渐地醒了。
翠环提着风雨灯在觉新的旁边立了一会儿,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她可以猜到有什么不愉快的思想纠缠着他。她同情觉新的不幸的遭遇,她平时就对他怀着相当的尊敬,为了她的主人淑英的出走,她还暗暗地感激他和觉民。这时她忍不住感动地低声说:“大少爷,回去罢,琴小姐她们在等你。”她的声音非常柔和。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