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还是脚步噔噔的,气也挺粗,但是,这会儿往县委书记面前那么一站,又被劈头盖脸地问了一句,他顿时有些慌乱起来。“不,不,不是……”他又露出口吃。大概觉得这样说不妥,干脆硬撑起来,用汇报的口气说道:“横岭峪坡地多,地块碎,井又少,浇水的矛盾就是解决不了。”
“你是拿这来证明包产到户行不通,肯定要完蛋,是吗?”李向南又严厉地盯着他问。他就要这样针针见血地敲打潘苟世。
潘苟世又有些慌乱了。他原来还没这么明确想过行动的目的,李向南这么一揭,他自己也看明白了。他太知道政策上反对中央是什么问题了:“当、当然不是。是想请示李书记这样的问题应该怎么解决,每天都有这事。”
“我不管。”李向南说着就带领常委们往公社走,人群让出道来。他回头一指人群,对潘苟世用不容违抗的口气吩咐道:“由你解决。十分钟之后到公社来。解决不了,县常委可以换个能解决的人来当公社书记。”
听着潘苟世在身后大声对那群农民讲话,李向南和常委们浩浩荡荡朝公社走去。路边的杨树下渠水欢畅地流着,两边齐胸高的玉米地散发着蒸人的湿热,渠水分出一条条支流淌进地里。潘苟世那手足无措的样子又在他眼前浮现出来。看来,上上下下对他的下乡之行是有针锋相对的对策的,这一点出乎他的意料。双方都在出乎对方预料地行动,这正是有深度的较量。他必须有更有力的行动。想到这里,他感到一种冲动,步伐也变得有弹性了。
当县委常委们经过店铺相夹的街面到了公社大院,潘苟世随后也哈着腰趿拉着步子急匆匆赶到了。他不是草包,抢水纠纷他已然发落了。开头就挨了县委书记敲打,使他心中有些发毛,预感到今天有些凶兆。他更紧张了,也更横下心了。他点头哈腰地把县委领导们请到公社小会议室。会议室就在西边那排房子的中间。门在当央,四个窗户在两边,教室般大小,已如他事先吩咐的那样布置了:中间用四张高低不一的枣红漆方桌拼成一条长会议桌,围放着高低不一的椅子凳子。迎面的白灰墙上,一溜挂着五六个装奖状的镜框,还挂着两面锦旗。
潘苟世讪讪地指着墙上的奖状,想逐个介绍一下。
李向南淡淡地摆了一下手:“这都一目了然,不用介绍了。”
潘苟世笑笑,还不甘心,又硬撑着脸皮介绍了两句:“这春耕奖是大前年顾县长在横岭峪抓的点,他最关心。那个绿化奖是郑书记还没调地区前,也是前年吧,来蹲点抓的。郑书记家是横岭峪的,他最了解横岭峪的底了。”
谁说他粗中没细,这就是他事先想好的谱,摆了出来。
李向南一句话就给戳打了:“摆这是给你撑腰了?三年前的事也不管现在。”这会议室的布置,潘苟世的话,都让李向南想起刚才一进大院门口,迎面在影壁墙报上看到的潘苟世那首“计划生育真谓好”的“七绝”。
那首“七绝”是够绝的。“真谓”和“党的旨意”几个字,让人一下闻到了潘苟世那股气味。常委们在影壁下围着看了一会儿,李向南注意到小胡看完那首七绝,露出的一丝讥讽。康乐一边看一边对李向南小声笑道:“这忒有人物感。劲儿够难拿的。真是诗若其人。你看,墙报头条这规格。”
影壁墙是青砖砌的,三米来高,四米来宽,正面漆成红色。在右面墙报纸没占满的地方,红漆下隐隐露出一个很大的白色字“寨”。想必全文是“农业学大寨”。而在斑驳脱落的地方则露出白灰茬,在这层白灰下又露出一层年代更久远的红面,一个黄色的林氏字体的“舵”字依稀可辨。想必是“大海航行靠舵手”。过一千年,要一层层细心剥落着考古的话,一定会看到这个影壁记录的丰富的历史层次。现在墙报就用五颜六色的薄有光纸毛笔抄了贴在上面。有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