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時燕婉】-2
主乃與市井之徒相披心瀝膽,故能得天下
,愛珍對於世人便有這種廣大平等。
開酒吧我本來不喜,但因是愛珍的事,我纔亦不反對,總之家計若到了要緊
關頭,有我是男子漢應當養妻子,她要開店且顧由她去開。如此愛珍與咪咪便住
在福生,我一人仍住松原町。那酒吧的建築倒是大,愛珍住的房間朝東南,她便
收拾得好像一份人家,看看兀自得意,她說、「等店裏生意再好些,賺得錢了,
來造住宅,留出一間給老公做書房。」我聽了只有笑。愛珍是對於大樓大屋與小
門小戶的歡喜得意亦都平等。
愛珍真是貴人。因為她的眼睛裏無賤役。我聽她講說,只覺來飲酒的美國空
軍與陪坐陪舞,出去旅館陪歡的日本姑娘,我亦可以與他們如與普通人的沒有阻
隔。老子說、「聖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從來打天下就是亦要與小人為伍的
。是故世界若尚有繁華,愛珍總是繁華之人。她開這間吧,收拾得無一處不清潔
響亮。雖然外國語是難事,也會給她搞得通,而且姑娘們與配酒的都與她相親。
那些人雖是娼妓一流,原來亦要人拿正大待她們,何況還肯知疼著熱。愛珍說待
人是以心換心。而她還有說是人騙人,雖親生兒女亦不過騙騙爺娘歡喜,就已經
是好的了。這兩句話就有一個禮樂之世,也真心真意,也假仁假義。
愛珍多有得意。如一次六月天,她熱烈歡喜的告訴我、「剛纔我去後園,捧
著一面盆濕衣裳要曬,穿著一雙木屐,雨後泥地一滑,半個身體都已經傾倒過去
了,心裏一震,趕忙把腳收住,仍舊給我站住了。」我聽了亦覺果然應該稱能。
愛珍又多有詫異。如一次春天,她對我說了又說、「店裏窗前小院裏的草木都爆
青了!過得一夜看看,雨後都爆青了!」一交春天,愛珍的人亦好像那草木。
自與愛珍結婚,我這裏就常有女子來往。一個是應小姐,她在香港開有一間
小店,賣日本的小些頭東西,如飾物人形之類,來日本是為辦貨。應小姐原是我
的前妻,昔年為了張愛玲,發脾氣離了我。她是個柔和硬氣人,待人心思好,我
問了她的別後種種,彼此敬重,如兄弟姊妹的親。她今年還只三十二歲,她的人
品與相貌,好比一朵白芍藥。我一生就是對好人叛逆,對汪先生,對應,對愛玲
。可是我也不悔。與應小姐是天上人間重相見,該是悲喜都淨,但她這樣來做做
客,我隨又會言語衝突起來,好好的一句話,我也會肝陽火旺。應小姐與愛珍說
起我時,倒是她們兩人越發成了知己。
應小姐說起蘭成的脾氣至今不改,愛珍道、「所以我與他還是分開住兩處的
好,若住在一起,總是叮叮對對,不得和順。」其實我與愛珍經過重重風浪,兩
人成了一條性命,也該可以悟徹了,豈知不然,雖現在我對愛珍,亦她的有些地
方使我一時難以承認,乃至不樂,乃至不安。原來誰也不能怪誰,不知又是誰像
曹操的是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叫人與之相處不慣。愛珍笑道、「我不能濃
粧,從前上海一班太太小姐們吵著把我打扮來試過,我本來皮膚白,臉如銀盆,
再擦粉就像曹操司馬懿,叫人汗毛都豎起來。再點胭脂,也不知是俗氣,也不知
是火氣,總之嚇殺人。」她倒也自己曉得。
還有是慧英與繡樁。在東京的中國人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