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自己玄乎得我跑得和风一般快。
我想那磨房的温度在零度以下,岂不是等于露天地了吗?这真笑话,房子和露天地一样。我越想越可笑,也就越高兴。
于是连喊带叫地也就跑到家了。
四
下半天冯歪嘴子就把小孩搬到磨房南头那草棚子里去了。
那小孩哭的声音很大,好像他并不是刚刚出生,好像他已经长大了的样子。
那草房里吵得不得了,我又想去看看。
这回那女人坐起来了,身上披着被子,很长的大辫子垂在背后,面朝里,坐在一堆草上不知在干什么,她一听门响,她一回头。我看出来了,她就是我们同院住着的老王家的大姑娘,我们都叫她王大姐的。
这可奇怪,怎么就是她呢?她一回头几乎是把我吓了一跳。
我转身就想往家里跑。跑到家里好赶快地告诉祖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看是我,她就先向我一笑,她长的是很大的脸孔,很尖的鼻子,每笑的时候,她的鼻梁上就皱了一堆的褶。今天她的笑法还是和从前的一样,鼻梁处堆满了皱褶。
平常我们后园里的菜吃不了的时候,她就提着筐到我们后园来摘些茄子、黄瓜之类回家去。她是很能说能笑的人,她是很响亮的人,她和别人相见之下,她问别人:“你吃饭了吗?”
那声音才大呢,好像房顶上落了喜鹊似的。
她的父亲是赶车的,她牵着马到井上去饮水,她打起水来,比她父亲打的更快,三绕两绕就是一桶。别人看了都说:“这姑娘将来是个兴家立业好手!”
她在我家后园里摘菜,摘完临走的时候,常常就折一朵马蛇菜花戴在头上。草盖着草地就睡着了。
我越看越觉得好玩,好像小孩睡在喜鹊窝里了似的。
到了晚上,我又把全套我所见的告诉了祖父。
祖父什么也不说。但我看出来祖父晓得的比我晓得的多的样子。我说:“那小孩还盖着草呢!”
祖父说:“嗯!”
我说:“那不是王大姐吗?”
祖父说:“嗯。”
祖父是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听的样子。
等到了晚上在煤油灯的下边,我家全体的人都聚集了的时候,那才热闹呢!连说带讲的。这个说,王大姑娘这么的。那个说王大姑娘那么着……说来说去,说得不成样子了。
说王大姑娘这样坏,那样坏,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东西。
说她说话的声音那么大,一定不是好东西。那有姑娘家家的,大说大讲的。
有二伯说:“好好的一个姑娘,看上了一个磨房的磨倌,介个年头是啥年头!”
老厨子说:“男子要长个粗壮,女子要长个秀气。没见过一个姑娘长得和一个抗大个的(抗工)似的。”
有二伯也就接着说:“对呀!老爷像老爷,娘娘像娘娘,你没四月十八去逛过庙吗?那老爷庙上的老爷,威风八面,娘娘庙上的娘娘,温柔典雅。”
老厨子又说:“哪有的勾当,姑娘家家的,打起水来,比个男子大丈夫还有力气。没见过,姑娘家家的那么大的力气。”
有二伯说:“那算完,长的是一身穷骨头穷肉,那穿绸穿缎的她不去看,她看上了个灰秃秃的磨官。真是武大郎玩鸭子,啥人玩啥鸟。”
第二天,左邻右居的都晓得王大姑娘生了小孩了。
周三奶奶跑到我家来探听了一番,母亲说就在那草棚子里,让她去看。
她说:
“哟哟!我可没那么大的工夫去看的,什么好勾当。”
西院的杨老太太听了风也来了。穿了一身浆得闪光发亮的蓝大布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