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上
流了下来似的,好象他对着旷野说的一般。
“哟!”五云嫂把头巾放松了些。
“什么!”她鼻子上的褶皱纠动了一些时候,“可是真的……兵不当啦也不回家……”
“哼!回家!就背着两条腿回家?”车夫把肥厚的手揩扭着自己的鼻子笑了。
“这几年,还没多少赚几个?”
“都是想赚几个呀!才当逃兵去啦!”他把腰带更束紧了一些。
我加了一件棉衣,五云嫂披了一张毯子。
“嗯!还有三里路……这若是套的马……嗯!一颠搭就到啦!牛就不行,这牲口性子没紧没慢,上阵打仗,牛就不行……”车夫从草包取出棉袄来,那棉袄顺着风飞着草末,他就穿上了。
黄昏的风,却是和二月里的一样。车夫在车尾上打开了外祖父给祖父带来的酒坛。
“喝吧!半路开酒坛,穷人好赌钱……喝上两杯……”他喝了几杯之后,把胸膛就完全露在外面。他一面啮嚼着肉干,一边嘴上起着泡沫。风从他的嘴边走过时,他唇上的泡沫也洪大了一些。
我们将奔到的那座城,在一种灰色的气氛里,只能够辨别那不是旷野,也不是山岗,又不是海边,又不是树林,……
车子越往前进,城座看来越退越远。脸孔和手上,都有一种粘粘的感觉……再往前看,连道路也看不到尽头……
车夫收拾了酒坛,拾起了鞭子……这时候,牛角也模糊了去。
“你从出来就没回过家?家也不来信?”五云嫂的问话,车夫一定没有听到,他打着口哨,招呼着牛。后来他跳下车去,跟着牛在前面走着。
对面走过一辆空车,车辕上挂着红色的灯笼。
“大雾!”
“好大的雾!”车夫彼此招呼着。
“三月里大雾……不是兵灾,就是荒年……”
两个车子又过去了。
一九三六年
(原载1936年10月1日《文季》第1卷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