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有意义的生活 - 高考前十三个月
我瞪着A,说实话有点怕。A看来态度和善,表情安详。当我的目光遇上他的目光时,我看不出什么两个人——可是,那也不一定,说不定他眼睛里很深很深,深到什么也没有的地方……A注视着我,半晌,突然笑出声来说:“喂,不要怕呀,你!”我于是也笑了。我们又一次从一个马路对过走到另一个马路对过。
我们还在走,一直走,不知疲倦地走,穷走,大走特走。脚下的世界是最实在的,而身边的世界是最玄虚的。到底哪个世界更大一些呢?
“我的成长历程,”A接着说,“可以说是在不断的自我否定中进行的。或者说,是那一个人否定那另一个人,那另一个人又反过来否定那一个人——不断地否定来否定去;我自己是觉得没有意思,可又由不得我。这样一说,好像变成有三个人了,变成我自己是另两个人之外的一个人了,那我倒没有考虑过。总之不清楚。
“我觉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爸对我要求很高。我做一件事,他总是说我这里不好、那里又如何如何。有点烦对吧?但问题在于我发现他似乎说得很对。你知道吗?我爸爸不是那种思想贫乏、随波逐流的货色。他说什么,我就有充分的理由想:嗯,是这样的。于是我不停地反省自己。我里面的两个人不停地否定来否定去,也有时势均力敌。别人不明白我这种情况,总是说我小脑不对劲。我想,知道什么啊,你们!假如也有两个人在你们那儿针锋相对,你们就懂了。虽然如此,父亲的要求还是使我的自信心在一定程度上受挫,造成现在这种状况。”
我问:“现在是什么状况?”
他深深吸口气,吸了好多好多气,胸腔明显扩大一圈。过后,又长长吐气。全世界都是他吐出的气,真不可思议。他回答我道:“腼腆。”
我大笑:“什么?太离谱的话别说么。”
“腼腆并不就指看见陌生人或者谈话时脸红不好意思。我说的腼腆,是在心底对外界一种本能的抵抗。懂不懂?”
我没再笑。走路成了我和A谈话的一部分——并不是谈话成了走路的一部分,是走路成了谈话的一部分。如果不是正在走路,我很可能会害怕起来,逃掉,也可能会不当一回事地大笑。走路使我和A彼此信任,使我们的谈话变得无比沉重,重得像天边最大最黑的积雨云,叫人不大好受,胸闷。
我问A:“你爸是干什么的?”
我没料到,一听这个问题,A马上流露出一种强烈厌恶和抵制的情绪,满脸不悦的神色,说:“什么叫我爸是干什么的?”我立刻改口说:“我的意思是你爸是做什么工作的。”他看看我,脸色舒缓下来,目光在我脸上停顿了些许时候,又回复了平日的和气,笑笑说:“我爸爸啊。他啊——他很喜欢管人。”说完,停了停,最后一个字还在空气里悬浮了一会儿,刚要消失,他又说:“我爸他很喜欢管人的。”
接着,A望着前方的眼神突然兴奋起来,他叫道:“哦,看那边——那边——嗯,嗯……”手臂伸得老长老长,嘴里却怎么也说不出个词儿来。我大笑,往远处看——原来太阳在往下倾斜,苍白的天空静静地燃烧起来。我说:“嗯,很好看。”A奇怪地瞥我一眼,好像说:很好看?我理直气壮道:“总是好看喽。”
A撤下手臂,定定地望着在燃烧的天空,说:“我小的时候,喜欢玩火——喜欢玩火,懂
不懂?蛮正常的事情。烧东西。再也没有比烧东西更好玩的事了。有一次,我爸拿来一个扁平的盒子,外面用白纸包着。我想打开看看里面有什么,就用火烧。我认为,把盒子烧掉么,里面的东西就出来了——我不一定真的不懂,只是极想烧;现在想来,假如肯相信的话,好像也并无不可。于是一盒巧克力被我烧掉了。”他顿一下,接着说:“你想想看,当太阳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