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有意义的生活 - 高考后七个月
这种话的时候,我根本不觉得他是我的爸爸。
一个人偶尔对爸爸感到陌生——这是正常的吗?可以理解吗?而那个陌生人现在正在刷我家的浴缸。刷浴缸的是我爸爸吗?听马勒的是我爸爸吗?说耳污心浊的是我爸爸吗?如若三者中必有一者不是我爸爸,则……我可否选择?假如可以选择,那么我选哪个?
我问A这几天干吗,他说没什么。我说:“球踢过吗?”他说:“踢过。踢了一次。”我说:“别的呢?没到哪里去玩吗?”他说:“没出去。就在很近的周围走走。没出去过。在家里打游戏,上网。嘿嘿。”他这个“嘿嘿”倒蛮有意思。我说:“唉。”他说:“今年我还没有对你说新年好呢。”我说:“时间还没到。至少要再过几个钟头。我在发烧。”他大声说:“啊?!”然后好像说不出什么来了,顿了顿,说:“那么傻啊?”我说:“什么叫那么傻啊?什么话呀!”于是我们两个一起在电话里呵呵地笑起来。我可以想象他和我对对目光,把手放在我的头顶上,手心的温度从头皮一直传到我的脚底心去——“呼”的一下,我的脚下面好像连草也长出来了。其实我还是希望他把手放在我的脖子后面——不为什么,大概是因为他不常做这个动作。可是,我猜想,假如他现在在我的面前,一定是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他应当知道,这样做是没有用的,因为他的手心是那么热,永远比我的额头要热一度半。嗯,今后我是会告诉他知道的。不过不是今天。
我说:“喂,我把你家的地址掉了,你再给我一个吧。”他说:“你认识路就可以了,要地址干什么?”我说:“说不定哪天,我要寄一张恶形恶状的卡片去呢?”他说哦,就把地址报了一遍。我从枕头边上摸出一支4B铅笔,把他报的直接记在墙壁上。
接着,我开始问他记不记得高二那次我们班去杭州春游。那一次,我和B、F一起,在西湖对面找到一家卖洋泡泡(就是气球)的店。其实那里卖的也不完全就是洋泡泡,是一个礼品店,里面有许多许多特别漂亮的洋泡泡——特别是有一种,好看得不得了,要二十多块钱一个,是专门用来装礼物的:把礼物放在里面,然后打气进去。但是服务员说,这不是人能吹得起来的,一定要把礼物带过去,让他们帮着用机器打气。A说:“真可惜。”我说:“是呀。那一次我们先是吃了天使冰王,然后就看到了那个洋泡泡的店。真是好。为什么他们不开
到上海来呢?”A说:“他们不到上海来,我们可以到杭州去呀。”我说:“哎,是的是的!”A又多了一个地方要带我去。其实,最高兴的就是在他向我许诺要带我去哪里哪里的那一刻——想通了这一点,我也不在乎他是不是真的会兑现诺言。A已经让我那么高兴了,所以A是一个很好的人,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我说我把A的家庭住址直接抄在墙壁上——是啊,我非常习惯于在床头墙壁上写字,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妈妈每次帮我晒床,就会唠叨个不停。我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墙壁上写字就是一个要不得的习惯。在那面墙上写满了各种各样的电话号码、地址、公共汽车路线,还有施特劳斯的诞辰——6月10日——是A告诉我的,他叫我到时不要忘了纪念一下,可是我忘记问他是哪一个施特劳斯。另外,还有我高三背的《祭妹文》:“纸灰飞扬,溯风野大,阿兄归矣,犹屡屡回头望汝也。呜呼哀哉!呜呼哀哉!”——唉,写得真是好,没想到在课本里还藏着一篇这么好的文章。
有的时候,我做了梦醒过来,假如还能记得,就赶快把它记录在墙壁上。可是梦这种东西,永远是在记录中慢慢地丢失,记到后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一个什么梦——这就好比一粒种子,长成树之后,多了许多枝叶和不必要的水分,就再也无法弄清楚它的真相了。我的梦一个叠着一个,深的叠着淡的,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