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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生日
   啦!

    奶奶的声音轻轻缓缓地落到近旁:“看什么哪?噢,

    那是树。你瞧,刮风了吧?”

    我说:“树。”

    奶奶说:“嗯,不怕。该尿泡尿了。”

    我觉得身上微微的一下冷,已有一条透明的弧线蹿

    了出去,一阵叮嘟嘟的响,随之通体舒服。我说:“树。”

    奶奶说:“真好。树,刮风——。”

    我说:“刮风。”指指窗外,树动个不停。

    奶奶说:“可不能出去了,就在床上玩儿。”

    脚踩在床上,柔软又暖和。鼻尖碰在玻璃上,又硬又湿又凉。树在动。房子不动。远远近近的树要动全动,远远近近的房子和街道都不动。树一动奶奶就说,听听这风大不大。奶奶坐在昏暗处不知在干什么。树一动得厉害窗户就响。

    我说:“树刮风。”

    奶奶说:“喝水不呀?”

    我说:“树刮风。”

    奶奶说:“树。刮风。行了,知道了。”

    我说:“树!刮风。”

    奶奶说:“行啦,贫不贫?”

    我说:“刮风,树!”

    奶奶说:“嗯。来,喝点儿水。”

    我急起来,直想哭,把水打开。

    奶奶看了我一会儿,又往窗外看,笑了,说:“不是树刮的风,是风把树刮得动弹了。风一刮,树才动弹了哪。”

    我愣愣地望着窗外,一口一口从奶奶端着的杯子里喝水。奶奶也坐到亮处来,说:“瞧瞧,风把天刮得多干净。”

    天,多干净,在所有东西的上头。只是在以后的某一时刻才知道那是蓝,蓝天;那是灰和红,灰色的房顶和红色的房顶;那是黑,树在冬天光是些黑色的枝条。是风把那些黑色的枝条刮得摇摆不定。我接着写道:

    奶奶扶着窗台又往外看,说:“瞧瞧,把街上也刮得多

    干净。”

    奶奶说:“你妈,她下了班就从这条街上回来。”

    额头和鼻尖又贴在凉凉的玻璃上。那是一条宁静的

    街。是一条被楼阴遮住的街。是在楼阴遮不到的地方有

    根电线杆的街。是有个人正从太阳地里走进楼附中去的

    街。那是奶奶说过妈妈要从那儿回来的街。

    玻璃都被我的额头的鼻尖焐温了。

    奶奶说:“太阳沉西了,说话要下去了。”

    因此后来知道哪是西,夕阳西下。远处一座楼房的顶上有一大片整整齐齐灿烂的光芒,那是妈妈就要回来的征兆,是所有年轻的母亲都必定要回来的征兆。然后是:

    奶奶说:“瞧,老鸹都飞回来了。奶奶得做饭去了。”

    天上全是鸟,天上全是叫声。

    街上人多了,街上全是人。

    我独自站在窗前。隔壁起伏着“咯咯咯……”奶奶切

    菜的声音,

    又飘转起爆葱花的香味。换一个地方,玻璃又是凉

    凉的。

    后来苍茫了。

    再后来,天上有了稀疏的星星,地上有了稀疏的灯

    里一光。

    那是我的又一个生日。在那一刻我的理性出生,从那一刻开始我的感觉同理性分开;从那情景中还出生了我的盼望,我将知道我的欢愉和我的凄哀,我将知道,我为什么欢愉和我为什么凄哀。而我的另一些生日还没有到来。

    43

    我从虚无中出生,同时世界从虚无中显现。我分分秒秒地长大,世界分分秒秒地拓展。是我成长着的感觉和理性镶嵌进扩展着的世界之中呢?还是扩展着的世界搅拌在我成长着的感觉和理性之中?反正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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