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白杨树
看见她,就是这样伏在阳台栏杆上看见的。但也许不是,也许那时他还没长大,还没有长高到可以伏在阳台的栏杆上,还没有发觉她对他的必要,有可能他是从阳台栏杆的空隙间第一次看见她的,还没有感觉到一种命运的来临。
青年F走上阳台,无论是出于他根深蒂固的愿望还是源于我无以对证的印象,他不免又伏在栏杆上朝那座楼的右下方眺望:仿佛N没有搬走,尤其并没有搬到那片楼区里去,她还是同他一起住在那座美丽而优雅的房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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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在少女N刚刚考上戏剧(或电影)学院的那一年,N的父亲以其一部童话和其后他为这部童话所作的辩护,成了“人民的敌人”,被命令离开妻儿,离开文学,离开故乡,到西北的大山里去改造灵魂。
IO4
若干年前的一个节日,也许是“六·-”也许是“七·一”,总之是在一个什么节日的晚会上,舞台的灯光是浅蓝的,女少先队员N走上舞台开始唱歌。那歌的第一句是:“当我幼年的时候,母亲教我唱歌,在她慈爱的目光里,隐约闪着泪光……”她这么一唱,台下的小男孩儿们都不嚷也不闹了,那歌声从柔和的舞台灯光中流进了晴朗安谧的夏夜星空。
那时女少先队员N 十岁,跟随父母刚刚从南方来到北方。
晚会结束了,孩子们快乐地蹦跳着往家走,满天星星满地月亮。女孩儿们把N 围在中间,轻声细语的一团走在前头。男孩儿们不远不近地落在后头,把脚步声跺出点儿来,然后笑一阵,然后再跺出点儿来,点儿一乱又笑一阵。有个男孩儿说:“她是从南方来的。”另一个男孩儿说:“哟哟哟——,你又知道。”第一个男孩儿说:“废话,是不是?”第二个男孩儿说:“废话南方地儿大了。”这些话,N 都听到了。小男孩儿们在后头走成乱七八糟的一团,小女孩儿都穿着裙子文文静静地在前头走。那时候的路灯没有现在的亮,那时候的街道可比现在的安静。快走到河边了,第三个男孩儿说:“她家就住在桥东一拐弯儿。”第一个男孩儿说:“五号。”第二个男孩儿说:“哟哟哟--,你又知道了。”第一个男孩儿说:“那你说几号?”第二个男孩儿说:“反正不是五号,再说也不是桥东。”第三个男孩儿说:“是桥东,不信打什么赌的?”这些话女孩儿N 都听见了,她抿着嘴暗笑,但心里永远记住了这些可爱的朋友和满天闪闪的星光。第二个男孩儿说:“打什么赌你说吧。”第三个男孩儿说:“打赌你准输,她家就在桥东一拐弯儿那个油盐店旁边。”第二个男孩儿又说:“哟哟哟——五号哇?”女孩儿们都回过头来看,以为男孩儿们又要打架了呢……
只有一个男孩儿自始至终一声不响。只有他确切地知道N 住在哪儿——就住在他家楼下。但他不说。这个男孩儿就是F。男孩儿F听着那些男孩儿们的争论,心里无比自豪。一阵阵自豪和幸福感在他心里骚动,使他几次想说出这个准确的消息。他还是没说。他激动地看那星空,忽然无端地相信:那儿绝不会仅仅是冷漠、空冥、虚无。N不住在别处,N从南方来到北方就住在他家楼下,几年以后青年F感到,这正是那高深莫测的天空里和浩瀚无边的星云中早已存在的一份安排,那安排借助夏夜一缕动人的歌声把他与N牵连。
但那一份安排并非仅此而已。那一缕歌声还惊动了一位著名的电影导演。那老先生正好住在离那会堂和舞台不远的地方,他寻声走来,站在窗边听了一会儿,又进到会堂里看看那唱歌的女孩儿。这样,不久之后,我就在一本电影画报里见到了女少先队员N。我一年一年地看那本画报,看她演的那部电影,看她的美丽与纯真,跟着她的梦想去梦想,而那时,N也要做一个导演的心愿一年年地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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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N终于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