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欲望
面镜子之间是无限的空阔。当然那要取决于光的照耀。我有时想,两面相对的镜子之间,一支烛光会不会就是无限的光明,一点黑暗会不会就是无限的幽冥,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会不会就是人间,一次忘我的交合会不会就是一切差别的消灭……
叫喊、呻吟、昏眩。之后,慢慢又感到夜风的吹拂。
慢慢的,思绪又会涌起,差别再度呈现。躺在烛光和幽暗中,他们,到底还是两个人。是具体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因之,在他们以外必有一个纷坛繁杂的世界。
必定有一些不可把握的事物让人担忧。
她说:“你是不是,爱我?”
我想,诗人会说:“当然。”
她说:“你,是不是只爱我?”
我想诗人会说:“是,当然是这样。”
她说:“但那是否,只是情欲?”
诗人会说:“不。”他会说:“那是爱情。”
她说:“可要是,要是没有我呢?”
诗人L侧转脸,看她的表情。
她说:“要是我还在南方,并没有到北方来呢?”
她说:“要是我到北方来,可并不是到这座城市来呢?”
她说:“要不是那天我在美术馆里迷了路,我就不会碰到你。”
她说:“我推开了右边的门,而不是左边的门,所以我顺着一条走廊向西走,那时夕阳正在你背后,我看见你迎面走来,那时我们谁也不认识谁,我们谁也想不到我们马上就要互相认识了。”
她说:“我完全是因为走迷了。我完全可能推开左边的门而不是右边的门。要是那样的话,我们可能就永远错过了。”
她说:“这很神秘是不是?”
她说:“两个人,可能只有一次相遇的机会,也可能一次都没有。”
她说:“我们迎面走来,在一幅画前都停下来。那幅画,画的是一根巨大的白色的羽毛,你还记得吗?”
她说:“我看着那幅画,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你就看看我,笑了,说:‘真对’。我说:‘你笑什么?你说什么真对?’你说:‘真的,这画让人觉得无比寒冷。’我们就一起在那幅画前站了很久,说了很多,称赞那位画家的天赋,猜测他高傲的心里必是有一缕像那羽毛一样的寒冷不能摆脱。”
她说:“其实,我完全可能推开左边的门,顺着向东的走廊走……”
我想诗人会欠起身来看她,看她的光洁和朦胧,看她的实在,看光明和幽暗在那儿起伏、流漫,风在那儿鼓动。我想,L应该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
她想说的是:“我对于你,是一个偶然。”
她想说的是:“可女人,对你来说却是,必然。”
她想说;“那为什么,你不会对别的女人也有这样的欲望呢?”
我想,这样的时刻,男人必定只能扑在女人独特的气息里,迷茫地在那儿吻遍。
115
诗人知道,随即她想说的必然还有:“那为什么你说,你只爱我呢?”必然还会有:“如果那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我是女人,为什么那不直接叫作情欲,而要叫作爱情?”然后还有:“那么你是不是只对我有这样的情欲呢?如果只对我才这样,要是没有我呢?”还有:“要是我们没有那个偶然的机会相遇,你的情欲怎么办呢?是不是总归得有一个实现情欲的机会呢?”还会有:“那时,你会不会对另一个女人也说‘这是爱情’,说这是唯一的,说‘我只爱你一个’呢?”
多年来让诗人害怕追问的东西,随着夜风的吹拂,纷纷飞来。他不由得抬起身,离开她,跪在她身旁不敢再触动她。
并非是她、她的每一部分、或她的某些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