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牺牲之美 01-05章
了造物的独一之主的口唤。这条与残民的公家血仇难解的大河汹涌地冲突了——既是圣战,又不是圣战。河水猛地冲进了入海口,汇入了十九世纪人民造反的汪洋之中。
第02章黄土中的铁军
十九世纪西北回民起义在中国俗称“同治回乱”。由于立场感情的不同,大规模流血死人的事实使后来人有了截然相反的观点。在西北一些惨遭战乱涂炭的县份,汉族平民和小知识分子谈“回乱”而色变,残酷战争中广泛存在的民族仇杀使他们永远难消对于回民的厌恶。如我在甘肃靖远便收集到这样的歌辞:
同治五年三月间,杀气弥漫天。
十余万人一朝尽,问谁不心酸。
桃含愁兮柳带烟,万里黄流寒。
阖邑子弟泪潸潸,染成红杜鹃。
清歌一曲信史传,千秋寿名山。
碧血洒地白骨撑天,哭声达乌兰。
——乌兰是靖远境内的山名,黄流即黄河。初闻此曲时,我吃惊的是:与我们通常认为的大汉族主义压迫少数民族这一认识针锋相对,靖远汉族知识分子认为,是回民的民族主义和国家对回族的优厚政策,导致了回乱时期苦难深重的靖远汉族知识分子受挫。
这是极其罕见的错误认识。我为这种认识感到震惊的原因,并非在我对它的不义的反感,而在我清晰地触碰到的这种——人的隔阂。
此曲曾以近似校歌的形式,在靖远的学校里集会齐唱。歌唱之中,据靖远回民回忆——凡回族学生都低头不敢稍动,如同罪犯。
我引用此曲的目的不是想为我的回回族胞挖苦咒骂那位“阖邑子弟”的创作。凡人成群,必有矛盾。自有人的共同体形成于人类社会,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不信任、彼此间仇视和仇杀一直无法消除净尽。靖远县是否发生过同治五年三月回民屠杀十余万汉民的惨案,我不知道。但是我相信回民一定有过对汉民的仇杀。人对人是残酷的。乱世从来释放残忍。人只知自己的道德传统,就像难以挣脱自己宿命的前定一样。认识同治年间回民大起义的根源,在于反对满清官家腐朽统治秩序的观点——任何有正义感和历史进化观点的人都必须承认:同治前后的清政府,不仅是中国政治的腐败极端,而且已经是人类社会种种曾有过的政治组织模式的丑八怪——十九世纪后半的清朝,是人类的耻辱!
民族仇杀是历史的一种真实。同治回民起义中,屠杀汉族无辜的现象在陕西回民军中尤为严重——报应是后来陕西籍政府要员对回族的成见。继承刽子手湘军遗风的一些湖南人,以及保持对回乱惧恨的一些陕西人,将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理解回回民族的人。
人间由于生存的大前提和人性之恶,相互仇恨排斥乃是一种基本规律。宗教由于人类对于这种规律的醒悟,也把“爱”作为最基本的起点。残杀无论如何都是触犯宗教原则,哪怕自己处于被残杀者的处境之中。
陕西有一个著名的故事。汉族团练头子(团练即政府派的民间武装,是同治年大时代提供给许多汉族人物的出世方式)张芾,在当时以仇恨回回、剿杀回回为己任。这使得他的老母亲深感不安。当母亲劝告儿子不要和回民结仇时,张芾伸手从簸箩里抓了一把麦粒,说:“簸箩里的麦,好比是汉民;我手里的麦,好比是回民——它不单是少,还在我手心里抓着哩!”
张芾的这段话,概括了中国民族矛盾的基本特征。如同靖远文人歌曲一样的民族观点,其误谬不在于具体史事的描述,而在于对封建的中国民族压迫本质的粉饰。
但是,尽管史实如此,宗教的原则仍然不应该原谅信教的回民曾有过的嗜血仇杀。在每一步偏离了神圣约定的脚印上,都记载着自己被淘汰的理由。
这是一种沉重而捉摸不住的感觉。当外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