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好,因此大部分人家,还是用竹梆子较多;那梆子是选上好竹竿,愈大围愈是上品,将它锯下约三尺长,然后横身剖开约三分之一,里面的竹节悉数挖空,当手持后端用力振动时,挖空竹节的那一段即悉嗦作响……
这种寻常,平淡的声音,在鹭鸾们听来,却是摇魂铃、丧胆钟。
鹭鸾其实是一种很慓悍的鸟,看它们敢入门踏户的,来吃鱼的架式,就足以证明了,可是却又这样没理由的惊怕竹梆子。也许,真如她外公说的:恶人无胆!
说到钓鱼,贞观同时就要想起蚯蚓来,她因为最怕这项软东西,所以迄今不太会钓鱼,因为饵都是蚯蚓撕成一截截的;贞观小时候为了想帮四舅钓鱼,自己便找到鱼塭边捞小虾,谁知脚踩不稳,落入塭底里;大人说:当四舅抱了个乌黝黝,浑身黑泥的女孩回来时,家下谁也认不得阿贞观,倒是烧水给她洗身时,在二、三个小衣裳口袋里,各个跳出一尾虱目来……
比起这些来,磨墨的事,只能算它平白、无奇了,可是因为事情是为着三舅的人做的,这磨墨洗砚,也因此变成大事。
世上有肩能挑、手会提,孔武有力的人,世间更不乏吟诗题句之辈,可是贞观就不曾见过手举千斤,肩挑重担,同时又能吟诗做对的全才。
而她的三舅,却是这样的两者皆备。
自小,贞观只知三舅是人猿泰山,一人抵十人,大凡家中捕鱼,镇上庙会,所有别人做不来的,都得找他;拿不起的他拿,挑不动的他挑。
直到入学后,粗识几个大字,一日,她走经过宫口,发现嘉应庙廊廓石柱上,赫然有三舅名姓!
近前观看,何其壮阔、威显的一副门联,竟是三舅自撰自书:
嘉德泽以被苍生,虎尾溪前瞻庙貌
应天时而昭圣迹,鲲身海上显神光
嘉应庙正门对着布袋港,绵绵港弯,上衔虎尾溪,下接安平鹿耳门,这西南沿岸,一向统称鲲身……
十岁的她,站在斑彩绚绚的门神绘像前,两目金闪闪,只是观不完,看不尽……
转头回望,不远处的海水似摇若止,如在自家脚底,剎那间,三舅的字,一个个在她脑中,从指认,辨别,而后变得会心,解意起来。
也就在她转身望海的一个回头里,贞观因此感觉:自己这一身,不仅只是父母生养,且还相属于这一片大海呢!她是虎尾溪女侠,鲲身海儿女,有如武侠天地里的大师妹,身后一口光灿好剑,背负它,披星戴月江湖行。
自十岁起,贞观整整看它三年的武艺春秋,去家这些年,虽说再无往日的心情,然而,当年熟知的习武禁忌,她到现在还是感动难忘,记心记肝。
武者,戒之用斗,唯对忠臣、孝子、节妇、烈士,纵使冒死,亦应倾力相扶持。
短短廿七个字,贞观此刻重新在嘴边念过,仍然觉得它好,而且只有更好了!
当初使她暝无暝,日无日的入迷的,也许就是这么磅礴气象的一句话吧!
说起这些,不免要绕回到大信来:
那年他初一升初二,跟着自己母亲来看阿姑,这里众人为了留小人客,尽行搬出银城他们那些武侠、漫画;大信就是躺在这间伸手仔的床铺上,看《仇断大别山》,三番忘了吃饭,两次不知熄灯——
她眼前床头上,斜斜钩挂的这件圆顶罗纹白云纱蚊帐,就是个活证——
当年,大信彻夜看书,不知怎样,竟将它前后烧出两个破洞来:第一个孔,是她四妗用同色纱帐布补的,加上针黹好,几乎看不出它什么破绽,第二个孔却是银安和她合缀的;原来大信欲去报备时,银安觉得是小事,不必正经去说,就悄悄寻了针线,自己替大信缝起来,正巧她从伸手仔门前走过,便被银安叫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