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我看你尘缘未了,实非常人。将来说不定还要成就一番大事。现在你是虎落平阳,龙困浅滩,命运乖违,故而一时有出世之念,当不得真的。”
“韩姐何故这样相激?我一个落难女子,遭土匪强掳至此,山高水远,家人束手,即便活在世上,也是多余。哪里还有什么龙虎之志?”秀米急了,眼里忽然沁出泪来。
“你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未必这么想。”韩六道。
“那你说我现在心里想什么?”
“我说破了,你可不许恼!”韩六正色道。
“有什么好恼的,你只管说。”秀米道。
“那我就说来你听。”韩六转过身来望着她,把她的脸端详了半天,这才慢慢道,“其实,你今天晚上从花家舍回来,脑子里一直在想着一件事。”
“什么事?”
“你在想,这个王观澄这般的无能,这花家舍要是落到我的手里,保管叫它诸事停当,成了真正的人间天国……”
一句话没说完,早把秀米吓得目瞪口呆,手脚出汗,周身一阵冰冷。呆了半天,心中诧异道:这个念头,倒是有过,当时也只是在头脑里一闪而过。可自己心中不经意所想,韩六又从何而知?刚才韩六关于“人心”的一番话,就已使秀米心生敬佩,看来,这个尼姑绝非是庸常之辈。可一想到自己一举一动,乃至整个心思,竟都在对方的洞察之下,秀米还是觉得脊背一阵阵发凉。
“说一句不中听的话,那王观澄要是换作了你,结果也还是一样的。”韩六接着说道。
“何以见得?”秀米笑着问她。
“你能想到的,以王观澄那样一个熟读经书的饱学之士,焉能想不到?你能做到的,王观澄那样一个为官四十余年,有城府,有心机的人又焉能做不到?古人说,事者,势也。势有了,事就成了。不然的话,任凭你如何算计折腾,最后还不是南柯一梦?那王观澄心心念念要造一个人间天国,只是在追逐自己的影子罢了,到头来只给自己造出了一座坟墓。”
韩六掸掸身上的草屑,站起身来,去灶上泡了茶,给秀米端了一盅来,两人仍坐在灶下说话。到午夜时分,秀米才回屋睡觉。
经过堂屋的窗下,她看见花家舍的大火已经熄灭,屋外一片漆黑。
光绪二十七年十月十一日。薛祖彦日前被杀。十月初九深夜,一队官兵从梅城出发,披星戴月,于夜半时分包围了祖彦的住宅。其时,祖彦与歌妓桃红正在酣睡。梅城协同与祖彦有同年之谊,趁乱当即杀之。那李协统原本就是夏庄人氏,他还担心将祖彦捉到县城之后,经不住夹棍之苦,供出一干乡亲,让生灵涂炭,此人虽是朝廷走狗,却行事周密,一丝不乱,亦仁亦谋,可敬可敬!祖彦头颅割下后,装入木柩送回梅城,尸体当即抛入村口苇塘之中。行大事不免流血,祖彦之捐躯,可谓死得其所矣。
秀米前日所言的垂钓者,定是密探铁背李无疑。如此说来,夏庄联络点早被他盯上。
唯会众诸人委实可恨。祖彦一死,即作鸟兽散。或逃往外地,或藏匿山林避祸,害得祖彦遗体在水塘泡了一天一夜。从长洲回普济后,当夜即央一位渔人前去收尸,置棺安葬于后山谷,花去纹银十三两。此款先由我垫付,待事成之日,再从我会会费中支取。
后又去联络会众,商议对策。不料,这些人一个个都已吓破了胆,或者借故不见,或者早已逃之夭夭。夜深时总算摸到了张连甲会员的家门前。他家的屋子在夏庄西南,叩门山响,无人答应。后来,卧房里总算有了灯光。张连甲那婆娘敞着衣襟,妖里妖气,下身只穿一条短裤,出来开门,她问我因何而来,要寻何人,我即用暗语与她联络。她先是佯装听不太懂,后又道:“我们家没有你要找的人,你走吧。”我当即忍无可忍,气愤填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