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豆 - 第十二章
白豆没有哭。
站起来,走到胡铁跟前,看到胡铁头上和肩膀上,落了几片树叶子,她伸出手来,把树叶子一片片拈去,好象丈夫要出门做客,把丈夫收拾得干净些,让丈夫有面子,自己也有面子,老婆好不好,不要看老婆,看看丈夫身上穿的,就知道老婆是懒,还是不懒。
胡铁看看白豆,笑了笑。
白豆也笑了笑。
拿枪的男人,不明白眼前这两个男人和女人为什么要笑。他们实在没有一点理由要笑,可他们偏偏笑了。
回到监狱,还让胡铁当铁匠。
管教来了。让胡铁打造一副脚镣。脚镣不难打造,一条铁链子把两个铁环子连在一起。不止一次打造过这玩意儿。监狱用得着这东西,管教常让胡铁打造铁镣。
只是胡铁没有想到,脚镣打好了,给管教送去。管教不要。管教说,不用给我了,你留下用吧。
这倒没有让胡铁想到,不过,管教这么一说,他也马上想到了。他说,你们放心吧,我不会再跑了。
白豆 - 第十二章 (4)
管教说,可你已经跑过了。跑过的腿和脚,都得尝尝它的滋味。
说也是白说。在这个地方,要想活得好一点,少说话是第一条。胡铁不说了,坐到一个土台上,把自己打造的脚镣给自己钉上。管教说,钉牢一点,别给自己走后门。胡铁钉好了,让管教看,管教看了看,说,还行吧。说完,给了一支烟让胡铁抽。胡铁说不抽。这些天,他一支烟也没有抽,把抽烟的事都忘了。忘了抽烟,也会把抽烟的滋味忘了,没有了滋味,也就不想抽了。能把抽烟的滋味忘了,是因为有另一种滋味,把烟的滋味替代了。
用铁链子锁着了腿和脚的人,看起来有点不象人,象是一只长着人脸的怪物,两只脚抬不起来,只能在地面上蹭来蹭去,象是在爬,不象在走。每爬一步,铁链子哗啦一响,声音很大,也很亮。好象铁链子正在做着一件让它十分高兴的事。
别的人戴铁镣,会疼得乱叫。胡铁戴铁镣,脸上看不到痛。他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事才被戴上铁镣的。为这个事戴铁镣,胡铁不后悔,胡铁觉得值。为这个事,别说一副脚镣了,把一座山压到他身上,他也不会求饶。
不过,胡铁再一想,他不过做了件天下男人都会做的事,不管看起来多么惊心动魄,其实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了。别的男人做了这件事,做了就做了,不会有人用枪对着他们,更不会用铁链子象拴野兽一样把他们拴起来。可他做了,就不一样了,这么一想,胡铁还是觉得冤枉。
一想到自己被冤枉,心情马上变坏,心情一坏,脸色跟着阴沉下来。人的脸,和天空一样,高兴了,阳光灿烂,不高兴了,马上刮风下雨。
没有给白豆钉上脚镣,给了白豆一个记大过处分。一个种地的人,只要不犯法,这要算很严厉的惩罚了。不过,这个惩罚,对白豆来说,有和没有是一样的。又不打算入党,又不想当官。记大过有什么用,没用。
白豆还是白豆,还是那么鲜活,还是那么光滑。多么毒辣的日头,晒不去她的水分,多么凶恶的风沙,不能给她划出痕印。白豆的肉是什么肉?白豆的血是什么血?好象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又好象和别的女人一样,到底怎么一样了,都可以说得出来,可到底怎么不一样了,就没有人能说得出了。
只是大家有点想不通。再想男人,也不能去找个劳改犯啊,下野地的男人没有死绝。就算是下野地的男人死绝了,库屯还有男人啊。新疆大得很,中国大得很,男人也多得很,非要去找一个劳改犯,还跑到野地里胡搞。这样的女人,天下除了白豆,谁还能再找出第二个。肯定找不出。
明明知道,还故意问白豆。知道问的话里,藏着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