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与读书人的变迁——写在《读书》刊行十五年之际
识人之间的冲突受政党伦理的规导,往往以政党提供的符号展开争斗,政党伦理的社会法权式微后,知识人阶层内部的冲突将更趋激烈和多样化。
八十年代大陆知识界中的团伙现象,反映出政党伦理嬗变后的知识界状况。知识人团伙的结集,大多以杂志和丛书为基地,出版界成为知识人阶层冲突的重要场所之一。知识人团伙现象的社会学涵义是多层的:知识人阶层与政党伦理的紧张,知识人阶层内部各种类型人之间的紧张,中央(北京)知识人与地方知识人之间的紧张(上海、武汉、成都、南京、广州的团伙理应受到关注),以及(当今)国内知识人与留洋知识人之间的紧张,只关注上述第一类型的紧张,是海外的中国知识分子研究的一大缺陷。
《读书》不像八十年代的种种团伙性的思想文化杂志那样忽而夭折,除去政治—经济的原因外,还由于它不是知识界的一种团伙性杂志,而是职业出版家主持的杂志。可以说,职业出版家在八十年代以来迄今的思想—知识界的变迁中,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中国的知识社会学不可忽视对出版业的分析研究。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出版业是政党国家的政制体制的一个重要部分和政党伦理社会化的机制,民间知识人势力与既定建制知识人之间的冲突,因此亦是当前知识人阶层的冲突样式之一。
五
八十年代以来,中国知识界中的论争频出,思想主张种类繁多。每一场论争、每一种思想主张的背后,都潜隐着错综复杂的政治—社会的结构性变动因素。这样一来,对论争或思想主张的分析,就不能只着眼于单纯理念的层面。
《读书》并没有呈现所有八十年代以来的论争,也没有呈现所有的思想主张。《读书》对撰稿人实际有一个选择机制,即与某些类型的知识人有亲和力。显然,《读书》并非专业性学术思想杂志,也不可能包罗各思想文化领域的论争。官营思想文化杂志在八十年代以来,都有不同程度的改观,这与知识人的结构性变迁有关。与种种官营思想文化杂志相比较,《读书》所呈现的论争或思想主张,仍可视为一种类型,尽管在这一类型中又有品质完全不同的分类。
《读书》十五年,推出了一批撰述人,他们的知识趣味、行文风格、关注的书本,构成了自成一体的思想风貌。如果对这些撰述人各自的思想样式分别加以分析,大致可以勘定其在变动的知识人阶层中的位置。当代中国大陆知识人,严格说来,都是政党国家体制中的文化资产的占有者(文化学术机构、大学等),即都有自己的单位。无单位的知识人的出场,是九十年代的事,而且是经济—政体改革的结果。因此,种种思想主张或论争的社会性基础,实际锚在知识人的个体欲求与受政党伦理—政制规约的日常生活之间的结构性紧张之中,中外古今的思想文化资源不过是这种紧张借以表达的一个挪用资源。
九十年代以来,中国社会的结构性大变动,修改了思想—知识的语境,文化—思想热点向关注社会问题位移,思想建构因此可能获得另一种空间,因为,知识人的个体欲求与社会日常生活之间的结构性紧张已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与此相应,分化后的知识人阶层逐渐重新结集,而且区域已扩散到北美、香港等地(近来,《读书》上北美汉语学人的言论篇幅明显增长)。一种多元的汉语思想文化的空间性张力正在形成。
汉语思想的基本问题仍然在于:究竟什么是“中国问题”,什么是个体生存的意义奠基。汉语思想的知识人在切问近思中尤为需要的还是:读—书。
一九九五年十月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