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穹的回响
停地浆浆洗洗、缝缝补补,还养不活一个曙光,天柱从小就送到鄂西老家姨母家里,任由他风里雨里生长。到曙光出走,天柱才回到母亲身边,当路工,当司炉,当司机。十几年,三千几百个日夜的事从哪儿谈起?曙光急切地问母亲,天柱跟他讲了下面一段事。
那是曙光走了不太久的时候。
母亲在街上和常来家里找曙光的地下党同志相遇,她找到了组织,她平静地说:
“曙光走了,他的事让我接着干吧!”
她利用经常出入富户、洋人家,取衣物、送衣物的方便,担任了地下交通,特务一旦盯紧,她便找个洋人家躲过去,从而避开特务的跟踪。
有一回,轮着天柱上早班,天还没亮就翻身起来。
一看,母亲头枕在手臂上,在桌上睡着了。
蜡烛化成一片溶液,一小根短短灯芯奄奄欲熄。
一本书,
一张纸,
母亲手上还捏着一寸长的小铅笔头。
她觉得当交通不识字不方便,她悄悄学书识字了。
天柱没惊动老人,吹熄灯,悄悄掩门走了。
后来谈起这事,母亲还羞得脸红呢,拉着天柱的胳膊问:
“你说,望七十的人了,还能识得字吗?”
“怎么不行,我不识字,往后还要娘教我呢!”
母亲笑着打了他手背一下。
风声一天比一天紧了,便衣特务经常来搜查,一时之间,谣言四起。有的说:“梁曙光当了共产党的大官,怕梁家母子俩光景不好过呢!”是的,在江汉引桥棚户那儿呆不下去了,不久,组织上通知转移。母亲还舍不得那个破家——走一步回过头看一眼,说:“怕曙光回来找不着……”到了反饥饿、反迫害斗争的烈火燃烧,风声鹤唳情景下,有一天,组织上让她送一包传单到江汉路一家商号,交给一个人。可是,到了那家商号门前,那里正挤满军警进行搜查。她心里咯噔一声:糟了,关系接不上了,怎么办?她很镇定、很机警,那一带正好是闹市区,她就往人群稠密的地方挤。谁料因为她向内张望了一眼,已被埋伏在路边的便衣特务发现,几个人贼头贼脑,紧紧盯牢她。转来转去,摆脱不掉。那特务打了暗号,从那商号里奔出一批军警向她扑来,她知道她已入罗网,魔掌难逃,她,这个望七十的、又瘦又小的妇女,一下解开衣襟,把藏在那里的一大包传单,敏捷地解开,猛一下往人堆里扔去,她拼着性命大声嘶喊:
“乡亲们!好人们!你们看看吧!乡亲们!好人们!”
她指着蜂拥而来的那些狐群狗党:
“你们的日子不长了,天快亮了,我就是梁曙光他娘,你们抓我吧!杀我吧!我儿子会回来给我报仇的……”
梁曙光听到这里,焦急地抓住天柱两手问:
“娘怎样了?”
“娘被捕了。”
梁大娘,梁大娘,武汉谁不知道有个梁大娘。
她年青时有一头乌黑油亮的好头发呀,
她年青时有一张俊秀红润的脸膛呀,
她年青时有纤纤十指,由于不断地浆洗补缀,每个手指头都磨破了呀。
可是,现在她老了,不过,在那一刹那间,她又突然变得年青起来了。
梁大娘被关押起来,群众中展开了规模浩大的声援运动。连武汉最出名的大律师都亲自出庭为她申辩,她终于获得释放。
“释放了怎样?”
“她还继续斗争。”
“我是问你现在她在哪里?”
正在这时,房门上起了敲门声音。
梁曙光看看表,离吹起床号还有半个钟头,他寻思陈文洪也许有紧急事要跟他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