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子婶一口咬定,她的闺女死了,她没有“大丧院”
见不得人的亲戚,更没有什么外孙子。她头顶未生慧目,自然无从想见“大丧院”
会在。夜之间,变成“大富院”“大福院”。但她实在把事情做绝了。她知道,就是自己投了河上了吊,淑贞两口子也绝不会再登自己的门槛了。
那年腊月她病倒了。一病二十几天,看病抓药找不出一分钱,大年三十,两眼睁睁躺在炕上等死。约摸到了下半晌,院外好象驶过一辆汽车,窗上的玻璃嗡嗡响了几下。一阵急遽的脚步声从院里传进正屋,脏得发黑的门帘蓦地被撩开了,一声“妈呀”的呼叫,淑贞带着满脸泪水,扑到了她的身上。
徐夏子婶只当做梦,梦里边禁不住搂住淑贞,把浑黄的老泪洒到女儿胸前。
她立刻被送进了医院。
出院的那天,岳鹏程也来了,坐着那辆好不威风的红旗轿车,他曾发誓一辈子不见这个可恶的老太婆的面儿,但他终究不愿伤了淑贞的心,不得不亲自出面,把徐夏子婶母子搬回大桑园落了户。……“贞子,你真个是病啦?”
进到里屋,徐夏子婶便上炕摸淑贞的额头。两个大夫按照大勇的吩咐,也把血压表、听诊器一齐摆了出来。
淑贞挺身坐起,推开徐夏子婶的手,朝大勇啐道:“让你回来,谁让你把医院也搬来的?”
大勇露出一脸苦相:“电话上说你病了,我以为……”
“你以为么个?我不死,叫你就当听不见是不是?”
徐夏子婶松了一口气。两个大夫知趣地连忙退去。院外一声笛鸣,救护车开走了。
大勇有些局促地坐到沙发上,把一肚子疑惑,集中到墙上挂着的那张结婚照上。
结婚照早已褪色,照片上的淑贞和岳鹏程,看上去竟然有几分滑稽:小平头,小刷子辫儿,一脸呆相,一身泥土腥子气。
“昨夜里,你到哪儿去了?”
大勇听出是问自己,肚里的那颗心一下提到胸口。昨晚他和胡强在园艺场喝酒喝到电视播音员道过再见,出来又醉醺醺地闯进福利厂那个漂亮的小哑巴宿舍去纠缠了半天,逼得小哑巴几乎要跳楼。淑贞一问,他以为露了馅,心想这下完啦,脸上却极力做出平静的样子。
“要盖房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夜里不出去跑,还有么时候……”
他眼皮耷拉着,眼珠乌溜溜地在淑贞脸上搜索,心里在紧张地编着否认与小哑巴有过任何接触的谎言。
淑贞未生疑窦。大勇在商场找了个对象,预定新年结婚,正在操办盖房子,她是知道的。
“见到你大哥干么好事了没有?”
蓬城一带习俗,姐夫也称哥。大哥、二哥、三哥,分不出大二三的,称哥或大哥。
“我怎么见着俺大哥来?昨夜里我回来得晚,今天他不是开会去了?”
“不是问这两天。是问你这几个月、这几年,你看见没看见他跟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
大勇被搞迷瞪了,悬在半空的心却放归原处。
“不三不四的人……那些来参观和做买卖的,么路人没有?谁知道你问的是……”
倒是徐夏子婶以女人特有的嗅觉,嗅出了门道,伸手关上屋门,瞅准大勇说:“你姐问的是女的,骚狐狸精!”
银屏拿本小说要出门找同学,经过母亲屋外,正巧听到里边的问话,连忙推开门,问:“狐狸精在哪儿?小舅,你抓的?让我看看!”
大勇不回声。徐夏子婶忙把她推出门,嗔道:“大人说个话儿,小孩子听得个么劲儿嘞?还不快走你的!”
“走就走!”银屏撇撇嘴,出门,又回头道:“妈,我和巧梅出去玩,拿了二十块钱,晌午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