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到磅秤前,计帐的和过磅的却故意越过她去。直到领粮的人走净了,计帐的过磅的要收摊了,这才好象忽然想起似地叫:“哎呀!还落下个彭彪子哪!”于是把剩下的,掺着不少泥土沙子的麦子,一呼隆倒进秋玲的口袋。有时还要捎上一句:“有沙土好哇,彪子吃了那玩艺结实,能下好崽儿!”上学了,秋玲总拿“双百”。老师表扬她,有的男生和家长竟当着众人的面,说老师是受了那个下种的和尚的贿赂。……开始,小秋玲总是随着妈哭。后来,泪哭干了,她的变得日益懂事的心,也日益变得坚硬起来。她小心地躲避着是非,对于无端飞来的凌辱决不忍受。爹一辈子只好摸鱼捉虾、打狗放鹰,还有捉蛇的本事。几尺长碗口粗的蛇,伸着疹人的毒芯子,爹只猛地提起尾巴一抖,那家伙便趴在地上动不得了,任凭爹把皮剥了,拿到中药铺卖了换酒喝。秋玲对蛇怕得要死,上山偶尔碰上,叫着爹妈跑,鞋掉了也顾不上捡。一次下学,她和几个小伙伴到马雅河边挖菜。挖到一片洼地时,正碰上一群人在看彭彪子剥蛇。一个没脸没皮的小子,用树枝挑起一条腰椎脱节的活蛇,冷不防丢到秋玲脚下。秋玲吓得尖声厉叫,哆嗦不止。但她见那小子乐得前仰后合,陡然生出虎胆,一把抓起那条蛇,硬是缠到那个小子脖子上。事后,她做了整整半年恶梦。但自那以后,村里大人小孩再也没有谁敢于欺负她,敢于当着她的面讲什么和尚尼姑的浑话了。
十三岁那年,秋玲以优异成绩考进蓬城一中,成为全村有史以来第一个女秀才。
不久,又成了那些自命不凡的男生们集中追逐的对象。但就在这时妈死了。为了弟弟和那个不争气的爹,她只得放弃自己的理想和学业,回到村里。那个半年时间给她写过三十几封信的一表人材的团支部书记,只到她家里来过一趟,便从此不见了影儿。
她成了一个农家妇女,一个既是女儿、姐姐,又是妈妈的农家妇女。那时,她刚过了十五岁生日。
她家里外边,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夏天割麦子\锄高粱;秋天收地瓜、打青草。日头毒,山风辣,别的姑娘媳妇包上头巾。戴上手套,皮肤还是老粗老黑。秋玲不采取任何措施,日头和山风只是滋润着她,使她皮肤越发细润白皙,身子唰唰地长,苗条而又丰满。邻近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没有不眼红的。小伙子更是恨不能眼珠子变成钩儿,不论走到哪儿都勾在她身上。
岳鹏程是在一个偶然机会领略到姑娘的美丽的。他当支部书记不久,一次从镇上开会回来。当时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太阳一出,漫山遍野银光晶亮。走到村头时,岳鹏程见雪地里站着一个姑娘。姑娘穿着一件黑呢子大衣,脖子和头上裹着一条白色头巾。一身黑,在雪地里显得分外醒目;白头巾又使醒目变得十分和谐高雅;高雅中透出的青春的活力,映着红润动人的面庞,使她仿佛全身都罩在一层圣洁的光环里。岳鹏程断定是城里来的一位阔小姐,走到跟前正眼没敢瞅一下。那姑娘却迎着他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鹏程哥,回来啦?”
那时村里的支部书记,绝少有人以官衔相称。长辈、年长的或同辈、同龄的,直呼其名;辈分小年龄小的,则在名字后面适当地缀上哥、叔、怕、爷等尊号。那是一种同志式、宗法式的称谓,与官场风气绝无瓜葛。
岳鹏程站住,惊讶地打量着,一时认不出姑娘是谁。
“鹏程哥,我是秋玲,向晖的姐姐,彭……”
岳鹏程这才恍然大悟。秋玲小时候的模样他是见过的。女大十八变,加上自己在外边当了几年兵,回来后又一直在矿山上。如果不是秋玲自我介绍,他怎么也不能相信这会是彭彪子的女儿,他细细打量,那大衣和围巾都是很旧的,甚至有几分寒酸——后来才知道,那是姑娘舅舅留下的旧衣物。但这旧的、寒酸的衣着穿到秋玲身上,竟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