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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到了雷击,耳鼓轰鸣,眼前一片恍惚。儿子!这就是他亲生的儿子?这就是被吹嘘成什么什么“家”、十天前自己还引以为荣的儿子?恶霸地主、国民党土匪和日本鬼子又会怎样?作孽呀!我岳锐一辈子经霜傲雪、清清白白,怎么会生下这么一个孽种?孽种啊!你让我这个做父亲的,人前人后丢尽了八辈祖宗的脸面!……徐夏子婶见岳锐一下子变得木头人儿似的,倒有些害怕了,赶忙连搀带拖,把他送回到清水桥边的那个家里。

    “贞子,你爸回来啦!”

    淑贞料理完肖云嫂的丧事,帮小玉安顿了一阵子,回到家里只躺了一会儿,便强打精神做好了饭。打发银屏上晚自习去后,又找岳锐。她知道老爷子心里比谁都难过,担心老爷子经受不住这场打击。岳锐没找到,刚冲了杯奶粉喝下,准备打电话让羸官和大勇帮着去找,听徐夏子婶一喊,忙出门把老爷子扶进里屋,又端上了温在锅里的饭菜。

    “爸,你吃。这是新鲜蠓子虾,我连鸡蛋也没加。你不是早就说馋这口儿?”

    蠓子虾虽称之为虾,实在长得极小,跟夏日傍晚空中一团一群“嗡嗡嘤嘤”的蠓虫似的。蠓子虾用肉眼根本分辨不清个儿,在浅海里也是一群一团纠缠在一起。

    海边的群众多是用铁丝或木条,做成一个圆的或方的框子,上面裹上层细纱布,安上把手或提手,用这种网,涉水或摇着舢板进去,把蠓子虾捕捞进木桶或铁桶里。

    然后,担着桶走街串户叫卖。卖时连带着水儿,虾还欢蹦乱跳。蠓子虾就大豆子粑粑,喷香喷鲜,那是百家食谱之外的一绝。海边出外的人,不管当上多大官儿享了多大洋福,一回老家,总断不了要馋这一口儿。蠓子虾本来产在桃花开的时节,多亏有了想尽奇巧办法要赚好价钱的小商小贩,淑贞才能在这种时候买回新鲜蠓子虾来。

    满满一碗淌着油儿的蠓子虾,两个焦黄透暄的大豆子粑粑,摆到面前。岳锐却一点食欲也没有,只是两眼愣愣地盯着淑贞心里发酸:这样的媳妇哪儿找去?这个畜生!

    “爸,趁热吃吧。你老别太难过,保养身子要紧。啊!”

    筷子塞进手里,岳锐勉强嫌了一点椽子虾放到嘴边,没有觉出一点鲜香滋味,便放下了。

    “贞子,爸才知道你受的委屈。爸对不起你。爸无能,没有教训好鹏程这个东西!爸心里……”

    淑贞想不出岳锐会在这种时候得知和提起这件事。她心里一揪一揪的,却把原先向老爷子告状的心思,丢到一边去了。

    “爸,你别说啦。”

    淑贞觉出一股灼流冲到眼眶,就要向外喷放。她慌忙抑制住,极力地要在嘴角眼角抹上一层轻松、明朗。

    “爸,这怪不着你。要说,也怪我,没……没管好……鹏程……”

    “不,贞子,不是这话,不是……”

    “是,爸,是……我要是多看着他点,多说着他点,兴许也不至于到这一步儿。……”

    岳锐和淑贞都明白,两人说的都是安慰对方、为对方开脱的话,同时也都是真诚的自责和反省。这种自责和反省出自这样的时刻、这样两个人之口,使两颗同样备受煎熬的心得到了慰藉,并且相互贴在了一起。

    “爸,咱不稀管他。快吃饭,蠓子虾凉了就没香味了。”

    “好,吃。贞子,你也来。咱们爷俩……”

    岳锐起身,亲自要去厨房给淑贞拿筷子。淑贞拦住了,自己去拿了双回来,坐到岳锐为她摆放的机子上。

    “咱吃,爸。”

    “吃,贞子。”

    岳锐和淑贞都觉出了有一股从未有过的,如亲生父女般的亲切和温馨的潜流在激荡。那蠓子虾和大豆子粑粑,也从未有过这般的喷香喷鲜。

    “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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